賣蜜柰的小商販愁著臉,心里想著“家丑不可外揚”,也不再說回家要被埋怨的事,只在旁邊嘀咕道:今日賣這么一趟,也才知自家兄弟著實不容易,起早貪黑,為每天多掙幾文錢便眉開眼笑,要是天天遇到“牽羊婆子”,只怕傷了幾個便再也賣不出去了。
而旁邊的小販見自己的話引起了眾人的關注,于是得意洋洋地開始說起這牽羊婆子來了——
原來這婦人也不知哪里來的,只最近便來了幾次,好占便宜。來買瓜果總是趁挑揀的時候,就多拿一個,到最后一個也不買,小販要驅趕她的話,又會影響旁的生意。可是要說她這是偷,這錢也少,犯不著送官,所以拿她也沒奈何。這一眾賣瓜果的自然給她起了個諢號“牽羊婆子”。
聽得文箐目瞪口呆,這個“牽羊婆子”真是讓人著惱,既不能趕她,又不能罰她,防又防不著,可算是公然占人便宜的。
陳嫂那邊挑著蜜柰道:“我見她穿得實在破,怕是家里太難了吧。”
旁邊那小販笑道:“大嬸子果然是菩薩心腸,還替她想得這些。哪個又不是生活難的,才來這里賣幾個錢度日的?只是她這般的,要是多幾個,那俺們這一天便是虧了,還不如給自家兒女吃了呢。”
又有人接道:“我倒是見過那婆子似是左近店里的,以前也未曾見得,又不曾開過口,莫不是個啞的?而且她偷東西也不會,倒不象個慣犯。”
陳嫂不愿意再與這般人說三道四,挑了足有二三十來個。付錢的時候,小販又是好一陣算,顯然是個數一多,便也不能馬上算了出來。
文箐見得他這般模樣,心想農戶要是自家賣點兒果子,也實實不容易,這算帳要是個不會的,便被那些識數的婆子暗中算計一下,少算幾個的錢,只怕也有。可見知識的重要性啊!不會算數,便連生計也沒了。文簡柱子豆子他們,自己可得教好了,自己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陳嫂也不等小販算完,早早地便給了二貫鈔,加了四文銅錢付于他,旁邊的小販也幫著算了一回,笑道:“兄弟,這回你是遇到大嬸子了,這是從來不虧咱們的,算得自然沒錯的。便是往日里你兄弟在,只怕會再多饒上一個給她家的。”
這蜜柰小販忙低頭致謝,文箐越見他這般模樣,越發覺得可憐,心中一陣悵然。虧得陳嫂眼尖地又瞧到另一家賣梨的,于是帶了她離開這個攤位,買了幾個梨給周夫人熬湯用。梨的價格就比蘋果便宜了些,三斤多才花了一貫鈔。
文箐再也忍不住了,便低聲問阿素:“這般人不識字,也會賣?”
阿素聽她語氣里意含悲憫,想小姐哪里見過這些小販,比他們更窮的還多著呢。說及識字算數的事,家里眾人除了阿靜,其他都是能算數的,只怕是以為這外面的人都認字識數,只得同她一點一點解釋。
文簡心想:原來古代識字讀書的人真少,便是這賣菜的小販,已經算是好的了,那些三餐不繼的看來也是有的。難怪周大人夫妻倆以前多行善事,多施米糧救濟那些流民呢。自己也算是開了眼,不虛此行。
突然,耳聽到旁邊有人吵起來,叫罵聲,東西摔落聲……文箐還未想到要如何呢,便被陳嫂護在懷里,聽她催著阿素快走。可是前面又有人來圍觀,后面顯然就是那吵鬧的地方,出不去,便也卡在這里了。
聽得有人道:“又是那幫人來收門攤稅了。一天也沒賣幾個錢,還要被砸了買賣,豈不更虧了?”
文箐被陳嫂給擋著,什么也看不見。且聽鬧了一刻鐘,方才罷休。文箐一腦袋漿糊地看向陳嫂與阿素,問發生何事了。陳嫂因與阿素有其他事要說,便簡單地道:“一群潑皮借收門攤稅鬧事罷了。小姐勿要好奇去。”文箐被她說破,雖有一肚子問題,也不好再問。
陳嫂這邊卻見市場上這兩件事,很是不放心阿素日后安全,等一出了那菜場,便道:“自明日,買菜一事由我來,或讓你爹來,你以后少出門。”阿素聽了口里稱是,依舊不辯解。
文箐眼見這一切,心中有所感:一是覺得剛才的菜販必非故意冒犯,陳嫂在這男女防范意識上面卻是嚴重;二是實質上她了解到的阿素是一個有自己主見的人,可對陳嫂真正是從來沒有過反對,也鮮少辯解,實在是順從之極,想來這便是多年“孝道”教化的結果。要是自己,必然會有所反駁,看來自己骨血里帶的現代思想是不能馬上融入古代的了。
她這頭沖阿素擠擠眼,挑挑眉,然后就抿著嘴笑。阿素被她氣得只裝沒看見,尋思著回房后再討個便宜回來。
隨后便去旁邊的糧店里,要了一些糯米粉,選了上等的,又要了紅糖,核桃,花生等等,沒少買。最后還真買了些麥子,黃豆,綠豆等等。店家聽得這是要種下去看苗的,干脆每一種數出十來粒,什么種子都有,只兩文銅錢便包了一小包。文箐低聲問陳嫂:“這個時候種下去,還能活得了嗎?”
陳嫂笑道:“小姐,你要這個種子來,也只是種下去認一認苗,難道還真想種下去再采收了?那時節,咱們都在蘇州了。莫非還捧著回去不成?”
文箐一想,自己糊涂了,還真是。也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笑了。
陳嫂與阿素見文箐笑得合不攏嘴,覺得同小姐這趟出來,倒是真象游樂一般,哪里有往日買菜的那種勞苦氣象。陳嫂想著時辰不早了,道今日瓜果買得多些,且送幾個與小綠家去。讓阿素切勿與小姐在外多逗留,速速買了書便歸家。
文箐見此時店里也無人,店家的秤也在那兒放著,便央了阿素教自己如何識秤。阿素一臉為難,她自己雖識秤,卻從未稱過。
店家見得這姐倆說這事,心想這富貴人家的倒真是有心了,忙道:“小姐,不嫌棄本店見識淺陋,這個秤卻是我家日日打交道的,要想識這個,便說幾句與小姐聽,這有何難。”
文箐一聽,忙夸店家:“原來店家這般好意,定是個會做生意的,這必然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店家聽得這般吉利的話,笑得眼都瞇了,拿了秤桿子,套了秤砣,便也賣弄起來。文箐也記在心里,又道:“我聽有人暗里做買賣,手腳不干凈的,便也在秤上做些鬼,可是有這樣的?”
店家馬上辯解道:“兩位小娘子,俺這店里可是公平交易,這秤,這斗斛上絕無半點差失。便有那起子小人,趁買家不注意,便在秤上耍起了花樣,你看,便是把前面這個提鈕往后一轉,便是顯得秤上多了那么幾錢。這些都是下三濫的招數,小姐只需記得,我這店里絕不會如此。”
文箐笑笑,又夸店家是個善心的。店家見她這般好問,便一時樂得又教她識得了什么是斗,什么是斛,一般人如何作假等等。
阿素拉了她在一旁道:“小姐從何曉得這個的?”
文箐其實剛才也是詐一詐,其實自己前世都沒買幾回菜,哪里清楚這個。于是只笑一笑,道:“便是你們揀菜的時候,聽人說得這么一句。”
兩人正笑瞇瞇地說著話,卻見旁邊的饅頭鋪子一陣吵鬧,文箐偷眼一看,見地上跪著一個婦人,正哭鬧著,待她一抬頭,正是那“牽羊婆子”!
只見此時的她,原來全是補丁的舊衣裳,已經是被人給撕成了幾片,露出胳膊上的肉來。她牽了碎布片,努力遮掩著,嘴里只叫著:“東家你行行好,那蜜柰我便真是給了少東家吃了,只求你施舍個饅頭于我家小兒,我在這里給你磕頭了。今日再多活計我都做。”一邊哭著,一邊便使勁磕頭。
“什么蜜柰沙果的?!我家何曾會要那個來?要吃便去買,何來你給予?休得胡言!看你可憐,雇了你做活,舍你一碗飯吃,你卻偷懶!來人也不見你影兒,現下再這般嚎叫,誤了生意,便拿了你小兒去賣”這饅頭鋪子里的嗓門更大的是店家,一個胖胖的婦人,手里捏了一根檊面杖,作勢便要再打過去,“牽羊婆子”只抱了頭,準備挨打。
阿素一見門口人多,便又拉了文箐回到糧店,以免小姐要被人擠著。店家在門口處瞧了一陣,嘆口氣道:“可憐這婦人,千里來投親,卻不幸連遇倒霉事。她家公爹早先離世時,想吃個桃,于是沒錢又無人施舍,她只得去攤上摸了個桃,卻不想被人逮了,如今人人見得她都叫‘牽羊婆子’。今日看來又是有事了。”
這話聽得阿素心里也難過,便忍不住問道:“適才見她摸了個蜜柰,莫不是給這饅頭鋪子的?”
店家聞言搖搖頭道:“這個卻是不曉得。不過,這饅頭鋪子的翠嫂,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從來只有進,哪里有出過?聽那‘牽羊婆子’言,想來是她家小兒又餓了,這饅頭鋪子雇她干活,卻是一天也只給一頓,也就晚上賣不掉的剩饅頭才給得一個。小兒餓了,哪管得這個時辰?餓了便是哭,這作母親的自然是心有不舍。奈何這無親無故的,又無錢財,身為女人……”
原來早就有過惡習了,文箐原來對“牽羊婆子”的行徑很是鄙視,雖說她是摸桃為了成全孝心,可是那一次無奈,難道今天親眼所見還是無奈?聽她說是給東家小兒吃,才換個饅頭給自家兒子,便是這樣被迫成為慣犯?
在道德上,文箐嚴格地認為便是個“小偷”。突然又想到那次逃跑過程中,自己其實也是差點兒就要爬樹去偷桃子的,一方面是因為不會爬樹,最主要是幸虧后來遇上了陸家村的人。否則說不定真是餓急了,也會走這條路。
他這番話還沒說完,便聽得店后門簾一響,一個婦人走出來道:“你休得同情于她。莫不是她有幾分姿色,你便……”見得阿素她們在,有些話卻是不能與人面前說,便也沒說下去,假意咳了一下,道:“她若真是個好的,哪里有錢去買蜜柰?可見是個慣會說謊的。‘牽羊婆子’我看也是不假的。鄰家鋪子收留她,好歹還給了她一頓飯吃,你休得去說閑話。小心鄰家聽得了,便不再買咱家的米面,到時看你喝西北風去!”
面壁中……
李娜沒得澳網冠軍,不過有了亞軍也算是突破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