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蠻清歡相請,王嬤嬤也不敢托大走在主子前頭,連連推辭。
蠻清歡卻道,“嬤嬤莫要自謙。”
王嬤嬤是蠻老夫人的陪嫁丫頭,后來嫁給了府里的小管事,又回到蠻老夫人身邊當了嬤嬤,就連蠻清歡的父親兄弟兩個,都對王嬤嬤十分的恭敬,更何況是蠻清歡這些個孫輩。
這話說得王嬤嬤更加的驚異,往常三姑娘可是從來不拘這些“小節”的,王嬤嬤畢竟是經歷過幾十年風雨的,面上一點不顯,走在蠻清歡身旁卻故意落后半步。
蠻清歡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王嬤嬤的舉動,不由暗暗點了點頭,自己再怎么抬舉,王嬤嬤畢竟是個下人,這樣落后半步,既謹記自己的身份,又全了自己的抬舉,不愧是祖母身邊的人。
北風帶著雪末子刮進抄手游廊,院子里清早掃得干干凈凈的地面又積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王嬤嬤也在偷偷打量超她半步的少女,步履穩健挺得筆直的腰桿更是如松如竹,微微上揚的下巴,不經意間流露出倪視天下的氣度,哪怕是宮中的貴人也沒有這份傲視天下的凌利吧?
傲視天下這四個字在腦海一經閃現,王嬤嬤自己也嚇了一跳,鎮國將軍府手握重兵,已經讓某些人夠忌憚的了,要讓人知道她剛才的念頭,鎮國將軍府怕是要死上一百次也不夠。
王嬤嬤后背發涼,生怕自己再生出如斯怪誕的念頭,深吸一口氣,轉頭把目光落在月亮門旁一叢湘妃竹上,厚厚的積雪將挺拔的青竹束縛,北風呼呼中不時的有積雪落下,丟掉束縛的竹枝,挺直了腰際在風中搖擺。
這份寧折不彎的勁頭,瞧著倒和身旁這位有幾分相似。
蠻清歡一行,跨過月亮門拐上長長的抄手游廊,行至一片松柏處。
那就是蠻老夫人的正德堂了,平時掩映在樹木間若隱若現的屋頂,此時落滿了白色的積雪,倒是越發的打眼了。
屋檐廊下站滿了顏色各異的丫鬟,個個嘴角上揚喜氣洋洋。
何事令她們如斯的喜悅?
府中發月錢的日子定在月中,這還不到日子,蠻清歡垂眸略一思付,猜測定是臘八的賞錢發下來了。
將軍府年節里都有額外的賞錢。
“三姑娘!”
一眾丫頭紛紛行禮,蠻老夫人喜柏,身邊伺候的一律以柏為名,親自為她打簾的就是二等丫鬟柏彩。
屋里燒著旺旺的銀絲炭,撲面而來的熱氣與外頭的冷冽形成鮮明的對比。
蠻老夫人戴著雪狐抹額,雙腿卷在臨窗的凌雪雕花羅漢床上,正低頭逗弄著五歲的的嘉哥兒。
嘉哥兒是大堂兄的兒子,五年前大堂兄戰死,嘉哥不過是尚在襁褓中兩個月大的嬰孩,這個可憐的孩子,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長啥樣。
蠻老夫人性子清冷,就連最偏愛的二姑娘蠻清悅,在她面前都規規矩矩的,也只有不懂事的嘉哥兒,才能逗的她歡喜。
下手的大伯母于氏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二伯母唐氏眼神驚羨的,瞧著長得白白胖胖的嘉哥兒。
只有張姨娘站在唐氏身后滿臉不屑,嘴角掛著譏諷的笑意。
這個張姨娘原是蠻老夫人娘家堂侄女,貪戀蠻府的榮華富貴,設計爬上了二老爺蠻景晧的床。
說起來也是一筆糊涂賬,十八年前蠻景晧大敗北狄,卻也將一條腿丟在了戰場上,當時情況兇險,若不是老三不顧危險,把他從死人堆里背出來,只怕這世上再沒蠻景晧這號人了。
消息傳來,唐氏也為此受到驚嚇早產,孩子早產胎位不正,唐氏為此傷了身,往后只怕不能再受孕,更可惜的是,早產的蠻家老四陽哥兒,沒能活過仨月就夭折了。
張姨娘瞧中的就是這一點,唐氏不能再為蠻景晧開枝散葉,又有蠻老夫人這個嫡親堂姑撐腰。
只要自己生米做成熟飯,蠻老夫人不管看在親戚的份上,還是為府上子嗣著想,或是為了遮丑,定會令蠻景晧休了唐氏,娶自己過門。
張姨娘卻打錯了算盤。
這也是蠻清歡佩服蠻老夫人的地方,她并沒有休棄唐氏,而是狠狠的教訓了蠻二老爺一頓,甚至還動了家法。
最后雷厲風行的回了一趟娘家,沒有人知道蠻老夫人回家說了什么,之后張姨娘很快被一頂青布小轎,從側門抬了進來,蠻老夫人連個穿粉色嫁衣的貴妾都沒給她,反到張姨娘娘家這一支,斷了鎮國公府這門姻親,畢竟姨娘的娘家人算不得什么正經親戚。
“祖母!大伯母、二伯母!”
蠻清歡動作流暢的,給在座的三位長輩行福利。
蠻老夫人打量了滿清歡一眼,“既然受傷了,就好好歇著。”語氣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沒有一絲波瀾。
這要擱在從前,蠻清歡定然以為蠻老夫人說這話是不樂意瞧見她,雖不至于甩袖離去,定然心中不快。
可重活一世,經歷了那么多的虛情假意,蠻老夫人淡淡的語氣下隱藏的真情,又怎會聽不出呢?
“勞祖母記掛,是孫女的不是。”
蠻清歡垂眸又曲了曲膝。
于氏唐氏皆驚異的看過來,正好與少女黑亮的眼眸撞了正著,少女微微一笑,如沐春風的眼神能夠融化漫天冰雪。
于氏唐氏迅速的別開臉,蠻清歡心中微哂,這兩位伯母哪個都對他們三房有意見。
五年前那一戰異常的殘酷激烈,在那一場戰役中,于氏失去了丈夫和唯一的兒子蠻昱澤。
原本蠻昱澤是不該死的,戰爭發生哪會,當在府中安慰辛苦生產的媳婦,陪伴初生的兒子。
只因蠻清歡的嫂子紀氏祖父病危,若不近快成親,蠻昱寧又得等上三年,蠻昱寧已經十七歲了,原先因著邊關戰事已延了一次婚期。
再者三年后蠻昱寧就二十了,放眼京城哪有二十還沒成親的哥兒?
兩家一商量決定婚期提前,這樣匆匆趕回來,才看了妻兒一眼的蠻昱澤,又打馬趕回邊關,把蠻昱寧給換了回來。
然后北狄糾集十萬大軍攻打邊關,鎮國將軍蠻景暉、蠻昱澤父子皆戰死,新婚三天的蠻昱寧趕往邊關助陣。
在于氏心中,蠻昱澤是替蠻昱寧死的,三房三個兒子個個齊全,自己唯一的兒子卻沒了,自此于氏與三房,結下了化不開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