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一字一句沉穩而充滿力量,將隋江內心最深處的遺憾和斗志都激發了出來。
隋家曾是湘安省所有讀書人真正向往追隨的讀書人家,擁有一座五層高的書樓,從古至今的書記雜集全部都有,豐富震撼。
當時隋家出了位天才,與三個志同道合的同窗好友共建了朗朗讀書會,邀所有讀書人一道品析朝局,共討治國良策。
一時風頭無倆。
連高坐金鑾殿的皇上都有所耳聞。
后來這位天才不負眾望二十歲便連中三元,成為大熠科舉史上的傳奇人物。
可惜天才體弱多病,剛中狀元不久便病死了,百姓惋惜不已,皇上更是感嘆‘國之遺憾’。
隋江出生時隋家便已經沒落了,只剩這小小的一間鋪子,家族的輝煌只在長輩嘴里聽到過,讓他心之向往。
天才早逝,朗朗讀書會卻依舊在一年一年地舉辦下去,如今已然深入讀書人的心。
凡湘安的讀書人,若不曾參加過朗朗讀書會,都不好意思以讀書人自居。
但隋家這個曾經紅極一時的家族,卻是泯然眾人,十多年不曾再出現在朗朗讀書會上。
“你想幫我振興隋家?”
隋江壓下激動的情緒開口道。
井甘只是低頭抿茶,沒有回答。
“我加入滄海書鋪是為賺錢,你我之間并不沖突,你無需對我有戒心,相信我們必能互惠互利,達成共贏。”
那日隋江走后,第二天便與井甘簽訂了文書,井甘擁有了滄海書鋪兩成股。
既然成了滄海書鋪的一員,便要開始為書鋪的生意操心,提出可以實行借閱服務的想法。
“書本珍貴,不少貧寒讀書人買不起書,只能到處借抄,便是日子稍好過些的人家為了供一個讀書人也是耗盡家財,買書可謂奢侈的事。
既如此,我們何不將書借于他們,只收取些許借閱費便可,既能讓更多讀書人隨心所欲看自己想看的書,不用為昂貴的書費發愁,書鋪也能增加客流提高聲譽。
當吸引的人流越來越大,收益自然也會不斷增加。”
“借閱……倒是個不錯的方法,那怎么個借法?”
隋江取下鼻梁上的眼鏡,折好收回盒中,攤在掌心的書也合上了,認真地看著井甘。
自有了這副眼鏡,他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清晰了,如珍如寶,愛不釋手。
卻只有在看書時才會戴上,平日根本舍不得,細心地收藏在盒子里。
井甘端著冰沙安逸地吃著,咽下口中的果肉,抽空回答道,“我們書鋪的書籍種類也算齊全,凡科舉所需的資料也都有,客流定然不會少。
我們可以實行月借制,每月五文錢,可以借閱書鋪里的任何書籍,但只能在書鋪里看,不可外帶。
若想外借,每本書多給兩文,押金五十,且為期十日,十日內未歸還或者書本損壞,便用押金賠償。”
隋江聽得認真,越聽眼睛越亮。
借出去的書都會還回來,相當于沒有本錢損失,卻能賺取借閱費,這可謂是無本買賣啊。
“就算再貧困的人家,一個月五文錢十文錢總還是拿的出來的,如此不僅能讓更多人看得起書,滄海書鋪也能在寒門學子間再次打響名聲。”
隋江雙手攥著袖口,心頭熱血沸騰。
滄海書鋪已經沉寂了幾十年,先人的榮耀也已被淹沒在歷史中,此刻他的心情可謂又緊張又忐忑。
他怕到頭來這些不過是他們的美好幻想,又怕自己扛不住滄海書鋪的招牌。
但看著對面那個面容稚嫩卻從容自信的少女,不由被她的氣度感染,心頭似乎有了一絲底氣。
好像這也不過是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只要敢想敢做,便一定能成功。
隋江是個比較呆的人,那個叫樂子的仆人倒比較機靈,之后許多細節方面的事井甘都是與他溝通。
樂子便來來回回往返井家和書鋪,替井甘傳達。
而井甘則日日呆在家里教阿蘭拼音,每天念拼音念得喉嚨冒煙,嗓子沙啞。
院子里終日回蕩著‘a、o、e、i、u、v……’的聲音。
明明是阿蘭學拼音,最辛苦的卻是她。
井甘前世便是大學教授,對于教學可謂手到擒來,不過教這么基礎簡單的知識還是第一次。
她又猛吸了一口冰冰涼的奶茶,干澀冒火的喉嚨終于稍微舒服一點,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一樣癱在床上,再不想動彈。
她第一次體會到當幼兒園老師居然這么辛苦。
前世她作為最年輕的大學教授,課程排得也算滿,但數學系更多的是實踐,不需要費那么多口水。
教拼音卻要反反復復、嘴型一點不錯地讀。
“我休息會,你先摸摸每個拼音的點位。”
阿蘭從桌邊走過來,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寫‘我都記住了’。
“六十三個拼音都記住了?”
阿蘭點了下頭,井甘滿目贊賞,拍了拍他的肩,“果然隨我,聰明!”
四肢大開地躺在床上哈哈笑。
“拼音認識了就學拼讀,每個字的拼音都是由聲母和韻母組成,也有的……”
井甘在屋里給阿蘭授課,香巧出現在門口,小聲打斷她。
“小甘,我有事和你說。”
“你回來了,進來吧。”
井甘暫停講課,將香巧叫到了床邊,問道,“怎么樣,梁濟洲怎么說?”
香巧回答,“梁東家說還以為你忘了之前和他的協定呢,他定了后天,說那天剛好是壹蟬居周年宴,正好推出這個好消息,也可以給我們幾天準備的時間。他還邀請你那天若是有空可否去一趟?”
當天兩家老板碰面,能起到更好的宣傳作用。
井甘同意地應了一聲,“那你去方東家的糧行跑一趟,提前和他打聲招呼,日后甜品鋪子白面的需求量要增加一倍,雞蛋要是不夠趕緊去收,白糖、肉松、紅豆餡等等食材都趕緊準備起來,院里那個工作間也要用起來了。”
井甘一樣樣交代,香巧認認真真地記,然后麻溜地挨著挨著去辦。
天色剛暗下來的時候,所需要的白面就已經運到了院子里。
運來糧行的掌柜從板車上跳下來,進了院子,快步走向井甘行禮,臉上帶著尊敬討好的笑容,
“問井小姐安,您要的白面都送來了,方才在甜品鋪子聽井夫人說這些是準備在家里的工作間用的,小的便又送到了這。這都是我家東家吩咐的,甜品鋪子需要的東西都要立馬準備,且要安排地妥妥當當,不得怠慢。”
自張獻文一案后,方超對井甘感激和尊崇更上一層樓,給甜品鋪子的價格又降了一成,完全是井甘的鐵粉。
“替我謝你家東家,且替我傳個話,說后日壹蟬居周年宴梁東家邀我前去,可愿隨我一道?”
掌柜聞言面上當即一喜。
壹蟬居的周年宴可不是想去便能去的,東家早早就想和梁東家搭上關系可惜一直不得機會,現在機會主動送上門,哪兒有不愿的。
掌柜當即便替自家東家答應了下來,“多謝井小姐相邀,我家東家久仰梁東家大名一直不得相識,能跟著井小姐參加周年宴必然欣喜,鐵定是愿意的。”
“那后日午時壹蟬居外匯合。我這還有很多事要忙,就不留你喝茶了。”
掌柜躬身應諾,“小姐客氣,小的必定把話帶到。那小的這就告辭了。”
恭敬地行了禮便離開了。
家里的工作間一直沒怎么用,香巧下午從里到外打掃了一遍。
晚上孫小娟回來,用了晚飯便到井甘屋子里商量為壹蟬居供貨的事,井文松和井長青也跟著坐在邊上聽。
“當時要不是為了救你爹你也不會答應梁東家的條件,放著自家紅火的鋪子還忙不過來,還要給他們低價供貨,想想就虧得慌!”
孫小娟氣悶地皺著眉,想到什么轉頭看向井甘,將她的雙手拉到掌心輕輕拍著,溫聲道,
“娘知道你都是為了救你爹才不得已答應的,娘謝謝你。不過就是工作量更大些,比我們鋪子里賺得少些,娘扛得住,大不了我們再雇些人手來幫忙就是了。”
井長青對孫小娟的話不以為然,“姐才不會吃虧,她精著呢。”
他坐在一張方凳上,屁股后翹,雙手撐在凳子前面,身體一前一后將凳子慌得噔噔響。
孫小娟瞧他那坐沒坐相站沒站像的樣,一巴掌就拍了過去,被他靈敏地躲開了。
孫小娟抬起屁股還要去打他,井甘適時拉住了胳膊,幫井長青躲過了一劫。
“娘,我并非不得已才答應梁東家的條件,那是我提出的建議,我們并不吃虧。”
“你提出的建議?”
井甘挑了下眉,乖順的臉龐上露出一絲可愛的狡黠神情。
“梁濟洲本來覬覦我們的甜品技術,我不上當,他就退而求其次純投資,我依然沒同意,然后我就提出給他們每日供貨,把留仙縣唯一的經銷權給壹蟬居,這樣可以掌握絕對的主動權。”
孫小娟以為井甘是被乘火打劫坑了一把,卻不知道實際上是梁濟洲被井甘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