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晨雷)
最終還是宋獻策忍不住,他搶著開口道:“多爾袞與李闖都是包藏禍心,他們還能耍出什么花樣,最多不過是反間計罷了,其蠢無比,但還有比他們更蠢的,十之八`九都會上當!”
宋獻策說的比多爾袞與李自成更蠢的,毫無疑問,就是指朝廷上的那些人了。
特別是崇禎皇帝,他剛愎多疑,偏偏喜歡自作聰明,這種計策,還真能讓他上當。
但宋獻策說的“蠢”又有另一個含義。
用不著他們使什么破反間計,現在崇禎對俞國振的猜忌已經到了極致,但那又怎么樣,俞國振擁有足夠的實力,讓崇禎把所有的猜忌都隱忍在心,逢年過節,甚至俞國振長子的生日,崇禎還不是乖乖派欽使來頒布恩賞之令。
賞賜的都是些不值錢的虛名,可這其后表現出他對于俞國振的籠絡,極為明顯。
多爾袞與李自成再是梟雄本色,也沒有辦法弄到崇禎十三年時俞國振與崇禎通過范閑定的那紙密約,不知道在那密約當中,崇禎以開放市場和人口遷移為代價,換取了俞國振不再揮師北上的承諾。雙方的密約,根本不是什么挑撥離間能夠動搖的,因為這是建立在雙方的戰略選擇之上:崇禎無力南顧,而俞國振希望能得到寶貴的發展時間和市場。
眾人聽了宋獻策之話,都笑了起來,宋獻策又道:“無論他們說什么,咱們口頭上都答應下來,但他們請求我們做的,我們堅決不做,他們要我們不去做的,我們立刻去做……”
“你那是驢啊。”茅元儀不滿地道。
眾人又是哄笑。按著宋獻策的說法。可不是一頭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犟驢么。
宋獻策嘿嘿干笑了兩聲,別人說他他定然是要臉紅脖子粗地爭吵的,但是茅元儀么——一來資歷確實比他老。二來在戰略眼光上,他也自承不如。
“茅先生以為呢?”
“小宋先生說的也沒有錯,這是離間計。至少離間我們與朝廷的關系是其目標之一。確認這一點,那么對方的主要目的也好揣測了,李自成說他要東征,攻至徐州,但攻至徐州之后他準備怎么做?如今李自成的兵力足有十萬,而且這不是那種裹挾來的烏合之眾,而是跟著李自成兩三年的慣戰之兵——莫笑,莫笑,雖然和咱們虎衛相比。也還是烏合之眾,但至少對上官兵,不再是一觸即潰了。”
眾人的笑讓茅元儀原本繃著的臉也松了下來。他也不大好意思去夸闖軍的戰斗力。畢竟,在座的可都是熟悉虎衛的。當世第一強軍,非虎衛莫屬,甚至就算將歐洲諸國的強軍拉過來,也未必能強得過虎衛。
“李自成到了徐州,得了我們的糧食,他接下來若是南下,就得面對我們的怒火,因此,他唯一的選擇便是北上,揮師進京。”眾人笑定之后,茅元儀輕聲說道:“他想去紫禁城里過一回皇帝癮了。”
此語讓眾人完全安靜下來,幾乎所有的目光都看著俞國振。
在座的諸人眼中,如果說天下需要換一個皇帝,那么這個皇帝除了俞國振外,別人都沒有資格。所以得知李自成這個流寇現在竟然覬覦起皇帝的寶座來,眾人無一例外,都是暴怒。
倒是俞國振自己,還很是安靜。
“建虜呢,建虜派人來,莫非也是要再度入京?”俞國振問道。
他輕巧巧地將皇帝一事撇開,視之如草芥的態度,讓眾人有些不甘之余,也不禁欽佩。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面對皇帝寶座的誘惑而不動顏色?
他們卻不知,俞國振的想法很簡單,該是他的,終究將是他的,一切一切,都會水到渠成。即使李自成真到紫禁城里去當了這個皇帝,那又能怎么樣,他俞國振難道會承認?
“建虜的目的,除了離間、入京之外,怕是別有懷抱,建虜只怕也有試探究竟能否與我們和平相處的可能……我想不明白的是,建虜和闖賊同時有這心思,究竟是有所勾結,還只是巧合。”茅元儀道。
“只要建虜未曾還盡他們對華夏的罪孽,那么和我們之間就不會有和平可言。”俞國振平靜地道:“這一點,無論多爾袞如何試探都不會改變。”
這是俞國振的一慣態度,而所謂建虜還盡罪孽,其中第一條就是愛新覺羅氏族滅——這又是建虜絕對不可能接受的條件,因此雙方的死碰是不可避免的。
“還有人補充么?”茅元儀思考得已經很全面,俞國振自己想到的,也就是這些,因此俞國振跳過了一一點名的程序,直接問道。
王浩然看了看眾人,大伙都沒有出聲,他想了想,終于舉起了手。
“王兄,說吧。”俞國振笑道。
“咳咳……”一句“王兄”險些將王浩然到嘴的話又堵了回去,他瞪了俞國振一眼,仿佛又回到了兩人單純的朋友關系之時,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也因此放松了。
“建虜與闖賊,未必有什么勾結,可能只是巧合,否則雙方不會同時向我們派遣使者,這豈不是多此一舉。我這些時日,一直在關注大明內部的一些事情,這兩年來,大明內部有些事,挺有意思的。”
“南直隸一帶,原先的織戶抗捐之舉,時有發生,這兩年更是頻繁得每月都有,松江的棉布機戶,約有小半都到了咱們新襄,剩余大半,度日艱難,而朝廷仍在征稅,剿餉、遼餉,年年不絕,他們唯有抗捐。”
“湖廣江`西一帶,原是糧倉,但這兩年因為獻賊禍亂,百姓流離,好不容易將獻賊又趕至大山中,可朝廷賦稅沉重,百姓交不起銀兩,紛紛典地賣田,成為流民,咱們新襄這兩年新移民中,許多都是由他們當中來。”
俞國振嗓子微微有些癢,他看了茅元儀一眼,茅元儀恰好看過來,兩人目光中都略有慚愧。
王浩然把這絲慚愧也收入眼中,他在心中同樣一嘆。
南直隸的手工工場和湖廣江`西的自耕農破產,朝廷的苛捐雜稅是主因,但是新襄在這件事情上也是推波助瀾。這幾年間,隨著蒸汽機的應用,新襄在許多產業上都已經實現了工業化,就以棉紡織業為例,不僅僅新式的紡紗機、織布機被推出來,甚至連棉花的品種,都由原來的土棉換成了纖維較長更適合機織的美洲棉。這樣的競爭之下,南直隸一帶的織戶哪有不破產的?而湖廣江`西一帶自耕農的破產,更是俞國振有心的結果,他每到收獲之時,便將新襄產的稻米運至這些地方賤價出售,以壓低米價,而按著一條鞭法,朝廷收稅收的是現銀,并不是實物,自耕農必須將自己的農產品出售后換取銀兩再來交稅。在新襄的低價傾銷下,自耕農們“多收了三五斗”的悲劇,幾乎是一年一年地重復上演。
到這個時候,俞國振與茅元儀都是恍然,王浩然揭開了他們不大愿意想的一件事情,卻也讓他們對整個時局有了更清楚的認識。
茅元儀終究是大明舊臣,當真正看到這個王朝走向窮途沒路時,內心深處還有些不忍;俞國振則用慣性的眼光看著這個朝代,總覺得這個朝代還有兩年可以支撐。
但實際上,新襄為了反制當初朝廷圍堵新襄的經濟手段,已經象白蟻一樣,將這棵大樹的最后兩根根基也蛀毀了。
只待一陣風,這棵大樹就倒了。
更讓人覺得意味深長的是,無論是朝廷還是百姓,在這件事情上利益受損,卻都不得不承俞國振的情:朝廷要感謝俞國振運來的糧食平抑了米價,失地的自耕農要感謝因為新襄的存在他們不至于走投無路。
“前些時日,朝廷遣范閑來新襄,商討尋新襄借款事宜,因為范閑表現得不甚熱切,故此我們都未曾重視。看來朝廷也已經意識到自己撐不了多久,故此才會有此舉。但這位范公公不知從何考慮,并未如實地反應皇帝的真實意圖,故此我們才會忽視其背后的含義。”王浩然沒有再去想俞國振與茅元儀眼神中的含義,他只是將自己的想法繼續說出來:“故此,我建議我們不用主要考慮李闖與建虜的真實用意,而應考慮若是朝廷真的撐不住了,我們當如何去做。”
“那還用問,自然是小官人揮師北上,當了個皇帝,娶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啦。”田伯光嘿嘿笑道,也只有他敢在這種事情上開俞國振的玩笑。
不過這只是玩笑,眾人都明白這一點。
“咱們在京城的情報系統……為何沒有傳來這方面的消息,朝廷撐不住只可能是沒有錢,但是,咱們的計算里,朝廷手中應該還有些錢啊。”顧家明謹慎地道。
“朝廷‘應該’還有些錢,但是架不住他們漂沒。”王浩然的回答簡潔有力。
是的,新襄給予了朝廷一定的支持,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因為新襄的經濟入侵而造成的財政困難,但是朝廷內部的蛀蟲造成的損害,就是新襄的情報系統也無法調查清楚。
“王兄說的不錯,朝廷看來是真正無力支撐了,外強中干,而且不幸的是,這種外強中干,被建虜和李闖都看破了。我們只是沒有動手推翻朝廷之心,所以才沒往這方面想,否則的話我們也早就看破了。”俞國振緩緩地道,眾人明白,他已經采納了王浩然的建議,接下來會議就從如何回付李闖與建虜,轉到如何在大明滅亡的情形下應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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