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提初九這天,冼父大老早就帶著妻兒去親朋好友家串門,下午回到家中時不見另外兩個孩子。才聽顧媽說起向家姐弟來過,他們四個人一塊出的門,后腳就看見倆個孩子回到家中。他們見姜曉棉一臉耷拉倦樣,淌了一頭的汗,冼父跟白母只以為她玩累了也不曾多想,由著她上樓休息。到了晚飯時見她睡得香甜,寧可留些食物在冰箱里頭也不去打擾她。
白勝雪素日知冼父有意撮合冼新辰與向浠焰,幾日以來,浠焰瞧起來倒是有些眉目,只是新辰這不溫不火。此時在飯桌上正抓著時機來探聽冼新辰的意思如何。
“新辰,今天你們去爬山可大累一場了吧!像你跟浠焰這種白領族,做慣了辦公室靠椅,一趟上山,再一趟下山,想必腿都抖得停不了。”
冼新辰喝笑回答:“這可不是么!現在還酸著呢不想挪動呢,估計等會要躺臥不安了!”
“我今天去一個老友家里,他給了我兩張音樂會演出門票,一個香港很火的歌手,來長南巡回演出,反正我跟你爸也沒這種音樂細胞,倒時候你帶浠焰去吧。”
冼新辰夾菜的手半停了一下,很快想到措辭推脫,巧言道:“白姨,你是不知道,浠焰她是不喜歡這些的,換成名校開設的建筑大講堂,那才對了她的胃口。”
“那也是,你總歸比我們更了解她。話說回去這票也不能浪費,女孩子家家的,總會喜歡聽這些的。”
“給曉棉跟浠焰倒更好,我常聽曉棉聽那歌手的歌呢!”
白勝雪還未說明是哪個歌手,看他兩次推脫,也就不再繼續提下去。
小泉在一旁對大盤里的雞腿眨巴著眼睛垂涎了許久,只是礙于長輩都在談話,見母親不再說話,才出聲叫喊:“媽媽,我要那個大大的雞腿!”
“好!媽媽夾給你。”白勝雪撕扯夾來,滿足了他的饞嘴。
冼父平時在飯桌上一慣緘口些,看出他的推辭之意,直接打破問:“新辰,你覺得浠焰怎么樣?”
冼新辰明顯避著他父親的意思說話:“她不錯啊,跟向氏的合作也很順利,現眼下的工程,最快明年竣工。”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你對浠焰的感覺怎么樣。”
一句話開了天窗角,冼新辰索性也不再避著,讓這扇天窗更亮些。“爸,我知道你中意浠焰,但我不會喜歡她的,而且我已經有自己喜歡的人了,那個人你們也認識。”
冼父挑起老眉驚訝起來:“你有喜歡的人了?”
“對,那個人就是愿好,我也已經向她求過婚了。”冼新辰笑著說來,語態中流露出堅決。
可冼父的拒絕更加堅決,冷眼著撇拱了嘴角,手一攤把筷子拍放在桌面上,厚實的鋼化餐桌叫出響亮的“嘡”一聲,把小泉嚇了一跳。
“我不會同意她的!”
話一出口就是矛盾。父子倆這么多年在工作上,即使有分歧,也不曾斥言一句。可以說這是兩父子第一次矛盾。
白勝雪相勸著:“修遠,好好說話嘛,孩子們的事情又不能急于一時。”
冼新辰盯望著他父親的表情,那張老臉變得嚴峻起來,就像坐在辦事室處事一樣。冼新辰一直覺得父親公平,正直,沒想到這件事情會遭到怒言反對。冼新辰開始無話可說,甚至覺得父親變了一副面孔。
“爸,我們從不需要依附向氏什么,為什么你一定要撮合我跟浠焰呢?”
“很簡單,吳愿好她就拖著一身殘軀病體,她怎么能成為未來盛星地產董事長的妻子嗎?”冼父雷厲的話一出,腦門上的青筋都凸爆起來。
小泉看得懼怕,苦嘟著小嘴問:“媽媽,爸爸跟哥哥在吵什么?”
“小泉乖,吃飽了就回房去吧!”
小泉聽了母親的話,只能乖乖地上樓走向房間,看見他姐姐站在樓間,小聲貼耳過去說悄悄話:“姐姐,他們吵架了,你不要下去哦!”說著就跑進了房間。
姜曉棉根本沒有在意小泉說了什么,她在這里站了有好一會的時間,此時整個人就好像被大刑伺候過,動彈不得。目光投向有吵聲的地方。
冼新辰冷笑一聲,“原來你是在乎她的病,可那又如何?難道就因為這樣,愿好就應該被全世界的人拋棄嗎?如果說今天白姨生病,那么你就要棄白姨于不顧?”
“你…”冼父被他氣得喘不過氣來,擺擺手不想跟他爭吵下去,生怕姜曉棉被吵醒,想著被她見了又添一個人不好過。
白勝雪連忙去勸:“新辰,你爸的身體也要保重,你別刺激他了,這件事情,改天再說吧!”
一聽見白勝雪的聲音,冼新辰瞬間意識到自己語氣過重,“白姨,對不起,我先上樓了。”
“啪!”
姜曉棉側身躲到旁邊轉角墻,屏聲斂氣看著冼新辰一臉怒氣回房。
她幾乎不曾看冼新辰發怒,尤其是當著家人的面發怒。姜曉棉才看見,原來,他為女人發怒的模樣,也會那樣焰氣凌人。
今天晚上,估計一家子人都難眠。
第二天,姜曉棉起得很早,就好像載著一路的悲傷決絕,來到童心孤兒院。
聽見敲門聲,大英還張嘴哈欠呢,見來人是姜曉棉,精神立馬鮮活笑去開門:“曉棉姐姐,你來啦!”
姜曉棉嘴角也揚起,笑問:“你吳姐姐起床了嗎”
“她剛起咧!”
姜曉棉來到吳愿好的臥室,愿好剛起時就看到了推門而來姜曉棉。
吳愿好一臉吃驚,不想她怎么來得那么早,“曉棉,一大早就過來,是出了什么事嗎?”
姜曉棉看到愿好的氣色不錯,面頰上透出的血色,掃蕩了以往蒼白色。俗語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姜曉棉想到了這樣一句話。
“我就來看看你。”姜曉棉看見吳愿好戴上假發整理,便過去伸手拿起梳子,“你坐好,我來幫你打扮吧。”
姜曉棉幫她梳開假發打結處,把那頭波浪假發梳得齊順光亮。發絲掠過指尖,可觸摸著的,是從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工藝品。
女為悅已容,這是姜曉棉教過吳愿好的話。所以,吳愿好是多么想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
吳愿好不再多想,通過鏡子,看見姜曉棉一言不發的模樣,對著順溜的假發,梳了又梳,重復著機械的動作。惹得愿好擔憂問:“曉棉,你今天怎么了,一來就怪怪的,是發生了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姜曉棉勉強抿嘴笑說“沒有”,似笑非笑的表情,眉眼沒有任何揚起的弧度。
她放下梳子,往妝臺上拿起粉盒,幫愿好的臉龐撲了腮紅,瞧起來更顯健康的血色,然后打開首飾盒取出項鏈。
姜曉棉笑道:“這條款式的項鏈我們兩個人各自擁有一條,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而我總不見你拿來帶。你瞧,今天我戴來了,我親自幫你戴上。”
吳愿好對著鏡子笑,才發現曉棉戴了項鏈,也笑摸了摸自己脖間的項鏈。這一舉動,姜曉棉注意到了吳愿好手上的戒指。
一枚星辰樣式的戒指,是冼新辰向吳愿好求婚的戒指。“鑲在上面的星辰好美!”姜曉棉默默在心里感嘆,畢竟她也曾經幻想過這枚星辰鉆戒是長什么樣;更有,若是戴在自己手上,那顆星辰又耀眼得怎么樣。
可是,這個幻想,到今天要終結了。
吳愿好抿好唇膏后,目光回到鏡子里的姜曉棉,看見她是發呆的臉色,忍不住又說:“你怎么了,我還是覺得你今天怪怪的?”
早晨的窗簾忘記了拉開,微暗的光線把姜曉棉強忍淚水的模樣,在鏡子里模糊了一圈又一圈。
姜曉棉抬了一下頭,將鼻涕往回吸。她曾聽說過,如果忍著讓眼淚不讓它掉下來,那么鼻涕就會流出來。真的是這樣。
“沒什么,我就是有點高興!”姜曉棉說出這樣一句,打消了吳愿好心里頭的不安。
愿好笑著收拾好梳妝臺上的東西,“好了,走吧,孩子們都在外面等著我們呢。”
她們才一下樓,就撞見冼新辰過來,孩子們都圍著他轉。
姜曉棉看見冼新辰,沒有說話,吳愿好先問他:“你怎么過來了?”。
其實冼新辰過來,就是想確定一眼姜曉棉是不是在這里,畢竟這個人口大老早就從家里失蹤了。
只一句“你怎么過來了”,一個“你”字,沒有名字的稱呼,這應該就是最熟悉,直接,親密的字眼了吧。姜曉棉真為自己感到可笑又可悲,冼新辰的感情,真該一切下去,像關了閘刀那樣結束。
“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沒想到曉棉也在這里。”冼新辰說著把目光隨意拋向姜曉棉,假裝出偶遇的樣子。
“那我先走了,你們聊吧。”姜曉棉說著就出了大門離開,眼淚隨著腳步的邁開,肆掠地侵占她的臉頰。
吳愿好起步要去追時,被冼新辰攔住。
“新辰,我總覺得曉棉的情緒怪怪的,你去看看她。”
冼新辰聽了吳愿好的話,急忙出門追去。
“曉棉,曉棉…”
冼新辰在后邊一直追,姜曉棉假裝沒有聽到,一直躲著他拼命往前跑。這條路很長,姜曉棉中了那么多年的愛毒,此刻像是去求解藥,拼命跑去。
姜曉棉曾經在百度里搜索過擬制血親結婚的例子來自欺欺人。后來這種自欺欺人進化成了異想天開的希望。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打敗這些希望的人竟然是吳愿好。
她很不喜歡冼新辰追出來的行為,為什么他要追來?她今日過來就是來了斷這一切的,他真的不應該追來!否則,這個了斷,就會拖泥帶水。
“曉棉!”
姜曉棉最后還是被冼新辰抓住,他伸出的那雙手,成為了姜曉棉繼續往前跑的阻力。
“曉棉,對不起!”
在姜曉棉聽來,冼新辰的道歉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光冼新辰是這樣,每個人都習慣了說這三個字。
對不起這三個字,每當人們面對自己無法彌補的錯誤,無話可說的時候偏偏要拿它來充當措辭,對于事態起不到任何作用,就顯得這個詞很虛假。
“你以為你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這些年我對你的感情嗎如果不能,你為什么要道歉?”
“曉棉,你太倔強了!”
“你放開我!”
姜曉棉怒吼著冼新辰,想掙脫出雙手,卻被他擁入懷里。也只能如此,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她盡情地在他懷里淚流滿面。
“曉棉,我不能為你做什么,這一刻,你就在我懷里盡情哭吧。以后,就算是以兄長的名義,我也不能再如此安慰你。”
對于冼新辰的懷抱,姜曉棉已經不感到陌生。但是她很清楚,每一個懷抱,都不是愛的懷抱。
“向浠焰的出現,我并不怕她有多優秀,因為我自信,十個再優秀的向浠焰也比不過我們之間相處的這些年!但是,一無所有的吳愿好,你讓我怎么忍心去跟她比,去跟她爭?你告訴我,該怎么忍心…”
面對姜曉棉的控訴,冼新辰永遠是以一個兄長的模樣輕輕拍著她后背安慰:“曉棉,我們之間,你不該有這種想法。”
冼新辰很簡單的一句話,姜曉棉卻沒有辦法簡單地去接受,事實像身體里流動的血液,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成為生命的一部分,如此循環。
“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星辰,可你終究是屬于別人的星辰。”
“曉棉,你要諒解我,愿好她更加需要我…”
姜曉棉擦去眼淚:“知道了,我不用你提醒第二遍。”
當“第二遍”三個字還沒有說全的時候,一股力量把她從冼新辰的懷里拉開。
“冼新辰,你放開她。”
向冬漾的出現很意外,他臉上的表情已經達到了冰點。
冼新辰深怕他誤會了自己:“冬漾,我…我剛才只是在安慰她。”
“如果你做不到給曉棉幸福,請你離她遠一點,不要給她無所謂的希望!更不要把她抱在你的懷里去安慰。”
向冬漾那一句話,原本要兇厲著說完,可話到一半卻轉變成無奈,像是生不出更多的氣去責備冼新辰。
“曉棉,我們走。”向冬漾只顧拉著姜曉棉離去,直到消失在冼新辰的視線里。
夕陽映襯著河岸,余暉殘落在水面上,將碧綠的河水染成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水影,邊上偉岸的木棉樹,鷓鴣的嚀叫聲正催促著枝上始開的木棉花,姜曉棉坐在樹下如水一樣沉默良久。
“曉棉,我剛才有些沖動,對你哥的態度不夠好,你不要生氣...”
姜曉棉挪了一下視線,直視著向冬漾,心想如果那個時候他不出現,自己也許就真的舍不得離開冼新辰的懷抱。
“你為什么要在那一刻出現?”
姜曉棉的問題讓向冬漾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啊?...我...你又希望我出現或者不出現?”
姜曉棉反被他問住,她臉上淡淡的表情依然沒有什么變化,冷漠道:“你至少給了我一個臺階下,讓我不至于那么狼狽。”
向冬漾聽了撲哧一笑,這樣的回答是不是可以認為姜曉棉希望他出現。他耍著嘴皮子道:“既然都這樣了,你別喜歡冼新辰了,你喜歡我怎么樣?”
姜曉棉看向冬漾的玩笑話很認真,決定用逃離來拒絕這個回答。
“天晚了,我走了。”
向冬漾追去,倒走在她面前嘀咕:“怎么樣嘛!我的提議可是很不錯的喔,你看像我長得這么俊,地球上的女人這么多,也就只有你配的上…”
“向先生!”姜曉棉正經凝視著他:“你說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向冬漾噘嘴撓著頭不知所措,“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開玩笑的。”
姜曉棉很不耐煩地說道:“在我看來,你說的話都沒有太大意義,我不想跟你討論太多。你可以站住,或者不要跟我走同一條路。”
向冬漾再也不敢嬉皮笑臉,就如受了訓的頑童,停住腳步看她遠去的背影。
那一幕的畫面好像一點一線。
向冬漾是那個點,站在原地。而姜曉棉就是毫無止境延長的線。
每次向冬漾總以為能夠拉近自己跟她的距離,但是現實總給他冰冷的一巴掌,讓他分不清東南西北。就好像昨天發生在青花山的蹦極事件,證明了冼新辰在姜曉棉心里的位置是多么重要。好像“全世界我都可以不要,我就只要你”的那樣重要。
可姜曉棉對于向冬漾來說,也是這種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