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袍子君休換

第六十七章 時在季春遲陽和

創翊服裝公司內,辦公室上方掛著的鐘表秒針滴滴答答,催促著分針,也催促著上班族的腳步。

“快點,林深,開會時間要到了。”姜曉棉站在公司門口催促著不遠處跑來的林深。

林深懶懶散散過來打了一個哈欠說:“每到周一就煩人,上班族就是可憐喔!”

“怎么,誰還有白吃的飯碗給你!瞧瞧,衣服領子都沒弄好。”姜曉棉說著幫林深拉了一下衣領往辦公室里面走去。

林深望著姜曉棉仍像往常一下素凈打扮,便笑她:“曉棉,今天有新官上任喔,難道不應該美噠噠地嗎?”

還真別說,今天公司里要上任一位設計總監,女同事們聽說對方是個青年才俊,都趕撲撲地打扮,導致現在的公辦室就跟比美選賽現場一樣,今兒誰換了香水牌子,誰的手上又多上一串精美的珊瑚手鏈,誰的珍珠耳環又是最亮眼…如火如荼的選美競賽,都在悄然之中默默體現出來。

姜曉棉走到茶水間,倒了一杯水不接這個話題,表示沒有這個興趣,“打扮得再怎么樣也是徒勞,你們都忘記高主管下的命令了啊?禁止辦公室戀情!”

林深笑道:“切,那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話音剛落,絕響的奪命魔音爆炸開來:

“通知”

“知”字被“妮曼魔頭”扯尖了嗓子拉得老長,整個辦公室在地震。

“提前會議室集中開會!”

大家伙們凳子還沒有坐熱呢,“妮曼魔頭”連這點時間都不放過,又要提前開會,大家都垂腦耷拉,跟焉枯的花似的萎靡不振。

林深瞅了她一眼后拿出工作證戴好朝會議室走去,心里嘀咕著:“等會開完會,我就可以再不用在待在這個女魔頭手下了!”

寬敞亮麗的會議室里傳來一些細碎的聲音:

“都說異性相吸,咱們設計部終于來了個可賞的優秀人物,否則天天在這女魔頭手下工作什么趣味都沒有!”

“哎,你說這個設計總監會是什么來頭?”

“聽說是海歸。”

“聽說跟公司老總有關系的人物。”

“噓,女魔頭來了!”

大家正議論著,“妮曼魔頭”一聲“咳咳咳”,現場立即安靜。

高妮曼是創翊服裝公司設計部主管,自從上任設計總監辭職后,這個官位缺了半年之久,也因為高妮曼的領導能力也不錯,設計部就被她掌控在手中。這樣就害慘了她手底下的人,天天不是加班就晚點下班,拼命地帶著大家把成績創新上去,還刷出了有史以來的最高記錄。她就歡喜得更拼命,一味彰顯自己的代領能力強。

都說人不可貌相,所以也不要過度地以為人如其名。

高妮曼,一個婉轉優雅,恬靜安靜的名字,卻被她活出了脾氣暴躁,手段毒辣的氣勢。

大家在私下大家都悄悄叫她“妮曼魔頭”。又因為高妮曼是個大齡剩女,所以大家都會猜想她嫁不出去的原因是跟她的性格有關。

不信你問問男員工們,活活的王熙鳳擺在眼前,誰愿意當賈璉呢?

“啪”一聲,高妮曼把文件甩在會議桌上:

“你們啊,一個個平日里叫開會跟請拖拉機進城似的,今天好難得提前做得整齊!”

“妮曼魔頭”的嗓門一出,噪音就提高到了最大分貝,大家巴不得塞團棉花耳塞裝聾,然后再縫起嘴巴作啞。

“人還沒到呢,你們就一副巴巴要易主的模樣,警告你們,任他海歸還是巴西龜,金錢龜...我可是創翊的三朝元老,論進公司的資歷他還得歸我管呢!我定的條例,軍令如山,我一個“不”字,他就不敢動…”

在員工面前,區區一個主管都敢跟總監叫板了!大家聽著“妮曼魔頭”的霸道宣言,他們終于明白為什么要提前開會了。

林深在對面示意了姜曉棉一個眼神,林深就被女魔頭逮住了:

“尤其是你,林深!”

林深被喊話忽然嚇了一跳。

“妮曼魔頭”把矛頭對準了林深,“真不知道上任總監是怎么教你的,一個總監設計助理敢跟上司犟嘴。所以,我特地跟上頭申請,以后也不用回到總監手下去了,仍然聽我差遣。”

林深聽了,睜大了眼睛,一顆半喜的心立刻停止了呼吸,真想祈求上帝收回成命,心里尖叫:“喔NO,老天爺,別這么殘忍!”

可惜,祈求無效。

門外響起秘書的敲門聲:“高主管,總監到了。”

大家把目光都投集向門口,看新來的總監究竟是什么的貨色。

他的表情只是微笑,斯文文的微笑,眼睛也跟著臉頰肌肉笑瞇瞇的,溫笑謙和,好像才華都濃縮在那個笑容里,一說話就完全橫溢出來。要問女同事們怎么形容第一次見面,她們肯定是這樣說:第一眼直視,一表人才;第二眼細看,堪比二帝三王之相;再看第三眼,三魂七魄盡丟。

就又想到那俗俗的一句:這妥妥的可以靠顏值吃飯,偏偏要靠才華。

新總監笑招呼說:“大家好,我叫遲陽和,從今天起,我就擔任你們的設計總監,很榮幸加入創翊,帶領大家一起拼搏!”

姜曉棉將眼光投向遲陽和,對這個人亦不陌生,只是沒有想到,新上任的官居然是他,大家紛紛鼓掌歡迎,姜曉棉愣著遲了幾秒。遲陽和的眼光掃描過在座所有人,一眼認出了姜曉棉,心中也藏了份對緣分的驚訝。

剛才高妮曼還站在大家面前趾高氣昂,親眼見了遲陽和的貌相就立馬換了一副歡喜的面孔迎合:“遲總監真是跟傳說中一樣的氣宇不凡,往后這設計部都蓬蓽生輝了。”隨后又積極地向遲陽和介紹在座的每一位成員。

大家難得見女魔頭殷勤,都沒分清是阿諛奉承還是笑里藏刀。

“這位莫詢,高級設計師,他的作品曾經拿過多次大獎,想必您也聽說過他了;

這是我們的主設計師露丹,也是能力強的一位設計師;

那位是設計師姜曉棉,剛入職不到一年;

這位是林深,簡單來說是我的徒弟;

“什么?女魔頭居然說我是她徒弟!”林深心中沒一陣好氣,氣呼呼直吹起額上的劉海。

大家討論會議的工作內容她也沒仔細聽,會議也就散了。

林深憋著氣在高妮曼面前忍了一早上,終于在吃中午飯的時候釋放出來,氣著對姜曉棉說:“這個女魔頭,居然說我是她徒弟,就她那樣,我才不做小魔頭呢!”

姜曉棉笑哈:“高主管她只是霸道苛刻了些,人也不壞。都入社會了,你的性子也該收斂一些。這不,自然有一物降一物。”

“切,一個女魔頭,女老虎,我怎么沒瞧出她哪里好?活該嫁不出去。”林深邊大口啃雞腿邊說道,“我都被她折磨瘦了,得好好補一下。”

瞧林深不顧形象地啃噗了滿嘴的油膩,姜曉棉笑了她一下,“沒人你搶,你至于啃成這樣嗎?”

“哎,你覺得那個新總監怎么樣?‘妮曼魔頭’見了他都恨不得變作‘妮曼美嬌娘’了!”

姜曉棉搖搖頭,“年輕輕輕就擔任總監,真的是青年有為,其他評價不出,畢竟才剛開始。”

林深聳聳肩:“聽說是公司老總的干兒子,只要不是男魔頭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姜曉棉無心聽林深說話,她的眼神注意到了旁邊求職的李笑歡,隔得不遠,對話倒基本聽得全。

“你好,小姐,我們這里暫時不缺服務員。”

姜曉棉正望著李笑歡,被她察覺到后,見她跑著躲開。姜曉棉便也跟過去:“林深,我先出去會。”

林深反應過來時看見姜曉棉早已出了門去,只嘀咕了一句“看見誰了,急什么急…”

“李笑歡…”

追到江畔碼頭,姜曉棉叫了她一聲,人才肯停下。

李笑歡對于追上來的姜曉棉無話可說,也沒有正眼對視,冰冷冷問:“不知道你叫住我有何貴干?”

“剛剛你是在找工作嗎?”

李笑歡哼笑回答:“怎么,難道有問題嗎?”

“只是有些意想不到,你能告訴我你當年退學的原因嗎?”姜曉棉自從在紅坊畫廊里看到她跟向冬漾一起出現,心里就起了一個疙瘩,好像什么事情被埋起來,等著自己去刨根問底。

李笑歡終于正眼看著姜曉棉,心想眼前這個女人可恨!拋棄一切義無反顧追著向冬漾去美國的是自己,可向冬漾心里依然裝著這個女人。

“我那一張退學申請書對于你來說很重要嗎?”李笑歡的話開始變得很尖銳,又苦著臉作笑:“我用那一張紙換了五年的時間陪在向冬漾身旁,換了一個機會陪他承受所有的累,還換來了我在他心中的一席之地。”

話說完李笑歡的眼睛就瞪直了,好像還有一句話說不出口的樣子,掙扎了幾下又只能閉著眼睛咽回心底,“卻不來你在他心里的地位。”

姜曉棉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強忍著問候:“你們在那邊過得好嗎?”

“好?要怎么樣才算過得好?”

李笑歡的反問時候的那種眼神,像傷口即將一瓣瓣的連皮帶肉被撕扯開的疼痛。她抑制住了痛叫,流著眼淚嗚嗚地呻吟,全世界只有她們兩個聽得見的呻吟:

“你怎么不問問他那些苦?你只見過他整天逗你笑的模樣,而我見過他徹夜酒醉嚎啕大哭;你只見他富貴不愁的生活,我卻親眼見他屢屢遭欺被搶的狼狽;你想象得出他連做夢都在向葉家人懺悔嗎?你知道他每次去公司應聘都會被拒嗎?你以為那個陽光骨氣的少年就不會自暴自棄嗎?”

風像是從末日光那頭照佛過來的,強烈的憂傷拍在李笑歡的頭上,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想表達的話還沒有說完,輕抹了一下眼角淚繼續說:“打著成長的名號一再地折磨自己,卻跟家里人說自己很好,不用他們接濟;寧愿住著破舊的房子不回家,只因為他不想一事無成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還有你...”李笑歡斷了語氣,吸了一下鼻子,指著姜曉棉,聲音就像指證罪人一樣顫抖:“這么多年來,你心安理得嗎?他變成這樣至少有一半是因為你。”

李笑歡說完最后一話后,泣不成聲掩面離去。那番話一字一句連著,像短針銜接成長針,把姜曉棉支離破碎的心,扎得千瘡百孔,空洞的孔,都被血肉模糊的疼痛覆滿。冬漾,原來有人愿意為你付出那么多啊,是我的話,我可能做不到吧。姜曉棉覺得五年的思念好像變味了,被長針搗得潰爛槁腐。

哭是怎么一種表情?姜曉棉才發現自己好久沒有哭了,五年前從機場回來,就不會哭泣了,眼淚應該跟著那場雨流完了。不過,也可能是為這一刻儲備眼淚。駛向江中央的船艘,鳴聲在風中嘶吼,哽咽的哭聲早已被嘈雜音分調掩去。

須臾,淚眼模糊時,一帕潔白無瑕的整潔方巾被托在手上遞到她眼前。

姜曉棉以為是林深,一手接過抹了一下眼,“我沒事,都不知道你會帶這種東西。”

“喔?姜小姐怎知我平日不帶呢?”

聽到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姜曉棉猛抬頭,原來是遲陽和。

姜曉棉歉意說道:“對不起,遲總監,我以為是我朋友,不小心弄臟了你的方帕。”

“這帕子本就是拿來弄臟的,又是我親手遞給你的,我怎么會責怪你,這不是多此一舉嗎?”遲陽和見姜曉棉的眼圈紅了大半,也回答不出什么話,就問:“為什么事,能說給我聽聽嗎?”

姜曉棉勉強笑了一下,不愿回答。

他笑道:“今天不算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這么說來我們也算有緣,怎么不愿說呢?”

“也沒什么,剛剛見了一位故友,聊了舊事后感動起來。”

遲陽和噗嗤一笑:“喔?你眼圈紅得跟雞血似的,什么感言這么動人肺腑?”

“讓遲總監笑話了,沒那么嚴重。”

遲陽和聽她一口一個總監稱呼,就說:“我特別不喜歡人家這樣稱呼我,在外面,你直呼我名字就行,我是你上司,自然也就直呼你名字了。”

“陽和?”姜曉棉覺得這名字很別扭,“名字有點拗口,好在寓意不錯。‘時在中春,陽和方起’,這是《易經》里面的道理,‘陽和’是春暖微風之意。”

遲陽和見她一語道出,便贊:“好學識,很多人都也只會說我名字拗口,不過也是,這個詞是生僻,很少有人知道寓意。”隨后又問:“聽他們叫你小綿,還沒來得及了解是哪兩個字?”

“破曉的‘曉’,木棉的‘棉’。”

聽見這樣的回答,遲陽和忽想起那日向冬漾贈的畫作不就是木棉花嗎?他心中知曉了幾分,也不當一回事來提,指著前面的木棉花玩趣:“咦,咱們的名字遇得真巧,你以木棉為名,我以春天為名,剛好逢上木棉花開的季節,咱們面前又是有江,我突然想起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姜曉棉陪笑,完全不在意:“遲總監真是幽默。”

他搖搖頭,“都說了,直呼我名字就好,總監顯得嚴格。”

姜曉棉順著他的意思“喔”了一聲。

遲陽和望了一下手表,迎著江風走去:“該回公司了,等下遲到了!”

姜曉棉這才想起還要上班,也同往公司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