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地產里,高管們正嚴峻著臉色坐在會議室里,交頭接耳地窸窣。
半晌后,冼新辰的秘書迪倫進來報告:“總經理今天身體不舒服,會議取消。”
迪倫話一下達,他們拍著文件紛紛不滿:
“已經多久了,耍人呢!”
“西城那片土地都要落到霍氏建成嘴里了!”
“到底管不管了。”
“他再這樣,總經理的位置要讓賢了”
辦公室里輿論聲的口水,都快把醉生夢死的冼新辰淹沒得連脊背都看不見了。
姜曉棉每次都會接到冼父的電話,然后她的名字跟冼新辰的名字就合成了一句話。
“曉棉,你知不知道新辰在哪里?”
“曉棉,新辰有沒有聯系你啊?”
“曉棉,看到新辰后把他給我揪回來。”
“曉棉……新辰……”
好像整個下半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她也很無奈啊,人在哪她也不知道啊。搞得姜曉棉連上班都沒有了心思,再加上向冬漾的父親心臟病不太樂觀,兩件不好的事情都趕在同一時期發生了。
如果真要挑一件好事的話,那就是她要結婚了。
不過冼向兩家的意思是,也要像霍家那樣安排兩對婚禮。
姜曉棉跟向冬漾。
冼新辰跟向浠焰。
“愿好,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姜曉棉在心里不停地這樣想。
拖著沉甸甸的心情下班,等電梯的時候,姜曉棉柔柔脖子覺得整個人的骨頭都已經散架了,好像下一秒會就發出骨骼斷裂的脆響聲。
“噫,我的姜特助,怎么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
遲陽和的聲音在后面響起,姜曉棉笑著招呼了一聲:“遲總監。”
姜曉棉每次這樣叫他,遲陽和都會瞪著她,然后又一笑而過。
姜曉棉知道他很討厭自己叫他總監。什么原因她也不知道,反正她也改不了,就是老覺得這個名字拗口。
“遲陽和”三個字還不如改名直接叫“遲總監”來得好聽。她也這樣跟遲陽和玩笑建議過,遲陽和當時第一反應是聯系到“太監”兩個字。
姜曉棉那個時候就白了遲陽和一眼,反正改名叫“遲總監”也還是個總監,又不會變成太監喔。
電梯“叮”一聲,整個電梯里就只有姜曉棉跟遲陽和兩個人。
遲陽和笑說:“你既然這么累,快過年了,要不要給你補個年假?”
姜曉棉凝了一下眉頭,“嗯,最好不要吧。”
“喔?為什么?”
“哈哈,我如果放了年假,你看看高主管,不得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轉。等我回來,你的頭已經變成兩個地球那樣大了。”
“嗯,太夸張的描述,不過說得也是。”遲陽和笑著點點頭。
“陽和,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幫我查一個人。”
姜曉棉認真的一句話,連游離在空氣中的塵埃都停頓下來。
“好。他叫什么名字。”
“何柳,一個女人。生過孩子的女人。身份證號碼等會我發到你手機上。”
姜曉棉脫口而出的名字,也是在家里翻了好久的舊物才翻出來的名字。
遲陽和點點頭。
幾天后,他們約在咖啡館,遲陽和把資料擺在了她面前。
姜曉棉翻開看時,上面資料顯示:
何柳,年齡49,籍貫:長南
1989年嫁給冼修遠,2000年盛星地產倒閉,兩人宣布離婚。
離婚該年何柳去了法國,嫁給了外企的繼承人為妻。
2002年,現任丈夫因偷稅漏稅的罪名入獄,兩人和平離婚。
2010年何柳回到中國,落居北京,生活境況比較窘迫。
2013年又從北京遷到長南,
在長南醫院當護工,次年成為了骨髓捐獻者。
2018年以護工的名義去了巖豆鎮,在一戶談姓人家待了四個月。
姜曉棉看見文字下邊附的照片,那照片一點都不陌生。
就是談羽口中的何姨,也是姜曉棉曾經好幾次撞見她的女人。而那次去了巖豆鎮,卻沒有再看見的女人。
按照資料上列出的時間年份,姜曉棉明白了,原來,她一直在我們身邊。
默默地沒有現身,可能是愧對前夫跟兒子吧。姜曉棉心想后把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字。
骨髓捐獻者?
她目光微微含淚,問遲陽和:“你能查到那位被捐獻者的姓名嗎?”
遲陽和搖搖頭說:“沒有辦法獲取到醫院的檔案,那些是屬于高級隱私級別。但是也不是毫無頭緒,能查訪到當年的主治醫生名叫談羽。”
因為姜曉棉意識里已經有這種概率了,她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而是很平靜的接受,又想想確定了真相后,這一切還是讓人有點始料不及的感覺。
遲陽和見姜曉棉若有所思就問:“她是你冼叔的前妻,你要查她的資料干嘛?還是她已經介入了你們的生活?還是來鬧事搶家產的?畢竟這種人世界上還是挺多的。”
姜曉棉把資料撕得粉碎,扔進垃圾桶里,也沒有任何不愉快的表情。她說:“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反倒一直躲著沒有跟大家見面,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于愧疚,默默地彌補了很多事情。我想可能未來的某一天,她會幫我們一個忙吧。”
聽她這樣說遲陽和就不太在意了,卻注意到了姜曉棉手上的戒指。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的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遲陽和的目光隱藏起那絲哀傷,笑問:“冬漾他跟你求婚了嗎?”沒等姜曉棉回答,他又說,“曉棉,你太不夠仗義了哈,也不跟我講,虧我還是你的好朋友。”
姜曉棉笑著回答:“這才是昨天的事。”
“那婚期定了嗎?”
她縷了一下耳發,眼神忽然渙散起來,“因為我哥的事情,還沒有怎么說得和,搞得兩家很難為情的。”
“作為上司又是朋友,我也沒有什么好送給你的結婚禮物,這樣吧,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你的婚紗由我來幫你設計。”
姜曉棉一聽腦子就被打懵了,因為這個禮物太沉重了。她望著眼前的遲陽和,他的話完全不像是開玩笑的語氣。
“我沒想到,你會送這么大的禮。”
遲陽和剛才的笑意退去了幾分,“或者說你已經事先有準備了?”
姜曉棉笑笑說,“我僅有一張圖紙而已。”
“那就夠了,把它交給我吧。”
簡單的幾個字,姜曉棉忽然有種不可言喻的感覺。如果僅僅只是一個員工的婚禮,頂多不過到時候多隨點禮金就是表盡心意了。遲陽和的作法,讓姜曉棉覺得像被美國總統親手喂了一碗飯那樣的受寵若驚。
“喔,不用了,圖紙在冬漾那里,他還沒給意見呢。”
遲陽和也知道自己自討沒趣了,略低著頭一笑:“好,那你制作的時候交給車間就可以了。”
姜曉棉自從知道了何柳的事情以后,面對家里人,總覺得自己揣著跟石頭一樣重的秘密,就這樣渾渾噩噩挨到了年底。
這個年底,他們睡醒后,全長南人都歡呼了。
因為雪神降臨了長南。他們的歡呼聲,就像是1997年香港回歸一樣的陣勢。
雖然只是很小很小的雪,僅下了一天一夜而已。
雪花從灰白灰白的天空灑下,世間萬物都無聲無息積了一層薄薄的皚雪。他們踩在雪地上,鞋底齒印凹陷下去,可以清楚地看見腳印映在地面上的輪廓。
向冬漾跟姜曉棉走在雪下,互挽著手臂,然后各自把手緊緊地揣進大衣兜里。路過木棉樹下,雪花就飄過木棉枝,落了他們滿頭。
“曉棉,你看,我們就這樣白頭了。”
“是啊,我們還年輕,就已經老了。”
“冬漾,你這是第一次看見雪嗎?”
“在長南是第一次看見雪,以前在美國的時候,每年都能看到雪,比這厚得多了。”
姜曉棉抬頭,看見積雪堆在禿禿的木棉枝上,整棵樹看起來像一位雞皮鶴發的耄耋老人。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雪落在木棉樹上呢,那一刻,姜曉棉覺得世界都別扭得格格不入。就好像夏蟲遇見了霜冰,南極地上生滿了夏花,天地間反了陰陽四季,顛倒了乾坤五極。
如果雪再厚一點,她真怕長南的排排站的木棉會被凍死。
可是真的有被凍死的。不是一棵兩棵,而是活生生的一片。
前幾個月的時候,向冬漾跟姜曉棉在南城包了一塊地養植木棉苗,因為根柢未深,被長南的冬雪摧殘得一棵幼苗都沒有留下。姜曉棉很傷心,向冬漾安慰她說沒關系,來年就不會那么冷了,到了春季時重新種,就一定會成活。
是啊,來年就不會那么冷了,一定不要那么冷了。
長南的冬天距離上次那么冷,應該是什么時候呢?噢,是了,是姜曉棉剛上大學的那一年。那年的冬天也是這么冷來著,就差沒有下雪了。
大年三十那晚,冼新辰終于一身酒味回到了冼家。冼家的大飯上,冼父擺著一張冷臉問他:“新辰,你妹妹跟冬漾的事已經敲定了,你跟浠焰的事,你到底還想拖多久?”
話一出,姜曉棉悄悄看了一眼冼新辰,真怕他下一秒發起火來。
“我不會娶她的。”冼新辰的話出奇地平靜。
冼父也沒有發怒。他們父子倆好像注定為這個事情爭執分歧一輩子。
白母在旁邊也沒有再說話。
空氣死氣沉沉,像被淹在死海里,誰要是掙扎一下就會沉到死海底面去。
冼父嘆氣著說來:“你向伯父身體不好,這陣子向氏那邊一直是浠焰撐起了半邊天,冬漾著手公司也不是很久。他們大股東已經開始對董事長的位置虎視眈眈了,我看搞不好都開始內亂了。”
冼新辰的話開始響亮起來:“你的意思就是兩家聯姻去鞏固向氏?爸,你別忘了,盛星當年出事的時候,向言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躲著視而不見呢!”
“喂,曉棉在,你注意你的言語。”冼父說著拿筷子抵敲著桌面細細算來:“你自己想,人家浠焰等你多久了,那會子你不管公司的時候,浠焰又幫了盛星多少,太久的不提,就給你提提最近的西城開發區,那塊地本來要被霍氏吃進嘴里了,還不是人家浠焰…”
“爸!”新辰一個字打斷了他。
大飯,弄得不歡而散。
“咚咚咚”
姜曉棉敲了冼新辰的門,“哥…”
“門沒鎖,進來。”
姜曉棉推門進去,看見冼新辰坐在地上擺弄相冊。那些都是他跟吳愿好的舊照,一沓沓的照片累積得很厚。
姜曉棉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我一直沒有機會問你,愿好的事情,你怪過浠焰嗎?”
“怪。”冼新辰回答得很干脆,然后語氣變得微微氣惱,“她說過,如果重來,就算我怪她,她還是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你讓我怎能不怪!”
“說明浠焰很真實,面對愛情,不自私的人都是虛偽的。”
冼新辰低的眸終于抬了起來,“你呢?為了向冬漾,你自私過嗎?”
姜曉棉冷笑一聲,“有。”
“你跟他是眾望所歸,沒有任何阻礙,你應該為此感到快樂才是。”他說著又忙活手中的照片。
真的沒有任何阻礙嗎?李笑歡的名字莫名出現姜曉棉大腦里。
她又沉重地松了皺起的眉頭,忽然看見照片堆里有一張舊照,泛黃得古老起來。照片里的女人跟小男孩特別地陌生又熟悉。
“這是你跟你媽媽嗎?”
“是的。”
“你想她嗎?”
冼新辰耷拉著眼皮,姜曉棉坐的位置比他高出那么一點,望去時只看見他長長的睫毛覆蓋住所有眼睛里散發的亮光,看不清他是以什么樣的神色提起自己的媽媽。
就聽見他冷冷的一句話:“我覺得她已經死了,只有每年清明節的時候,我才會想到她。只是沒座墳墓給她燒紙錢而已。”
姜曉棉吸了一口冷氣,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談起他的母親,“母親終究是母親,不管怎么樣,她都是愛你的。”
“跟你說件事情,這件事情我也沒跟我爸說。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上次我見過她,遠遠地看去不像,當我走近后,我才知道真的是她。”
原來他們已經見過了,姜曉棉又問:“那你們說過話了嗎?”
“沒有。”
沒有情緒溫度的回答。
姜曉棉可以用“鐵石心腸”來形容現在的冼新辰嗎?不過那些事情沒有發生在她身上,她也不好妄加評論。
冼新辰把母親的照片放在了相冊最后的位置,從眼睛里投射出來的視覺忽略,照片的陰影便添了無情的顏色。
他的表情像在回憶著什么,想好了然后才開口:“我自己也想不到,我遇見她的時候畫面很諷刺。她就那樣一身粗布衣服,瘦骨嶙峋地靠在高堂廣廈的公司樓下。跟我小時候她離去的那天是完全相反的面容,那時候的她很年輕漂亮。”
姜曉棉抿抿唇沒有說話,伸手過去抽出那張照片過來看,照片上的冼新辰個子才到他母親的大腿根。那個時候,他的母親真年輕漂亮,有種看見港劇美女的驚艷。
幾分鐘后,姜曉棉的話里有遺憾的意思:“她老得很快。”
“是啊,我看見她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
姜曉棉下了決心,把語氣放得很慎重:“他們都說捐過骨髓的人會老得很快,看來這種說法是真的。”
冼新辰的目光開始因為她的話變得有生氣。像一個死亡時拼命求救的人,突然聽到了回應,問:“什么捐骨髓?”
“當年,給愿好骨髓的人是她,在談醫生家里照顧她的護工,也是她,也就是你在談醫生家里嘗菜時提到的那個保姆,她們都是同一個人,也是你的媽媽。”
冼新辰從姜曉棉手里拿過照片,緊緊地捏在手里,挑蹙著額眉,“這么說,那么多年,她一直在我身邊?活在我們看不見她的地方?”
“嗯,準確地說是活在我們忽略她的地方。”
姜曉棉說完后,拿過冼新辰的手機,把何柳的號碼存在他的通訊錄里,在鍵盤上敲打出“媽媽”兩個字,再把手機遞給他。
“去找她吧,何姨一定有話會跟你說,我想,那也應該是愿好的話。”姜曉棉說完后就離開了房間。
時光閑散逝得匆匆,很多事情就朦了一層灰,被人輕輕彈過就有了棱角。你才知道,喔,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接下來的幾天里,也許冼新辰去找了母親,也許冼新辰想通了,也許是他心灰意冷了…
但是姜曉棉不知道何柳究竟跟冼新辰說了什么。
姜曉棉猜想吳愿好跟何柳待了那么久,可能這些事情愿好在有生之年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愿好所留的話無非就是讓冼新辰不要辜負了向浠焰。
不管是不是這些意思,總之冼新辰答應跟向浠焰的婚約了,但是他的要求是婚期訂在三年后。
平白無故又延遲了三年。
冼新辰堅持說這是他最后的讓步。
盡管這樣,冼向兩家還是先喜洋洋地籌備姜曉棉跟向冬漾的婚事。婚期是向冬漾定的,把日子定在三月二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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