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焰姐,佳珀工程開始投標了,你們有競標的打算嗎?如果競標成功,向氏就能打個翻身仗了。”
向浠焰對姜曉棉笑了笑,不是很在意的口吻:“表面功夫誰不知道,這些年來,他們每次競標都不是內定了,一群跳梁小丑押注而已。”
姜曉棉搖搖頭:“不,他們公司跟之前內定往來的公司鬧掰了,只不過是怕付違約金不好公開。所以這次工程,他們沒有內定,聽說他們下次還打算擴到河道工程,爭取到了的話,還說不定是項肥差。”
“喔?你怎么知道?哪里放出來的消息?”向浠焰吃驚起來。
姜曉棉努嘴笑:“我也是才知道,就找你說了,他是我以前的上司,冬漾也知道啊。”
“怪不得。冬漾已經著手在準備了,這會標單跟估價單都應該有了”
咖啡廳里,她們聊了一些工作內容后,向浠焰才切入想說的話題,半掩的話問:“曉棉,新辰他出差了,在那邊好像忙得很,他有沒有跟你們聯系過?”
被這么一問,姜曉棉啞口起來,冼新辰應該在外地應該不算忙吧,昨晚還打電話跟冼叔聊了很久,還問姜曉棉想要那邊的什么特產,還講了一些其他的家常話,一點也不像是擠不出時間的樣子。
難道他沒有打電話給浠焰過嗎?看樣子是真的沒有。姜曉棉該怎么回答呢,就撒謊說:“上次我哥跟冼叔打電話,他們聊了好久工作上的事情。有次他應該打你電話沒打通,然后打電話問我向你代聲好,浠焰姐,有空你給他回一個電話吧。”
姜曉棉說完看見向浠焰懷疑的眼睛,瞪直了望著人,像漫畫腳本里,馬上會冒出柯南身上有設想有邏輯判斷的思維之光。姜曉棉本來是怕好意撒謊會讓向浠焰不舒服,現在被她一盯,搞得自己先開始不自在起來。
“喔,好,只怕他推忙不接而已。”最后向浠焰長嘆了一口氣,意識到了什么,也沒作毫無意義的猜測。
姜曉棉覺得再聊下去她就得撒更多的謊,于是站起來辭別:“還有些事情要忙呢,我先走了。”
“嗯。”
也許吳愿好是橫在她們之間的一個芥蒂。這么久了,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姜曉棉跟向浠焰也不是很有其他共鳴或者溝通。
走出咖啡廳,姜曉棉才覺得輕松,不是她不善于掩飾,而是向浠焰的那雙眼睛很會明查秋毫。被她識破了點什么的話,姜曉棉就覺得自己很難為情。不過也可能只有她一個人是這樣覺得的吧。姜曉棉心想。
“單布,向總呢?”
姜曉棉來到向冬漾的辦公室時,不見向冬漾的身影,只看見他的秘書單布在辦公桌上拾搗文件。他一見姜曉棉進來,手腳就顯得荒張忙亂,一本文件夾“嗒”一聲清脆地落在地面上。
姜曉棉瞄了一眼,是佳珀工程的估價單。她要彎身去撿的時候,已經被單布搶先一步,他很不好意思地笑說:“姜小姐,向總他現在不在公司,他去南城了。”
姜曉棉嘴角微微下揚,有點不開心的表情,“他是為工作去的嗎?”
“沒有,他也沒說。”
姜曉棉才走出辦公室,就看見了迎面過來的韓非然。他似乎是故意要在她面前出現,擺正了眼色走過來的。
打自翻年以來,姜曉棉這是第一次看見韓非然,之前她還以為要在婚禮上見面呢。呵,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奇怪,總跟自己預想的場景不一樣。
“曉棉,怎么有空過來?”
姜曉棉擠了個笑容還沒有來得及說什么,韓非然又加了句:“喔,我差點忘記了,你辭了你的專業,出現在這里,應該是找咱們向總談合作工作的吧!”
韓非然的話透露著怪里怪氣,姜曉棉也一下子被咽回了話,很快,她也用一樣的語氣應對說:“韓經理,你不也是關了事務所進了向氏了嘛!”說完抿著嘴唇微笑來緩和氣氛。
“喔,我都忘了,我還沒有祝福你的喜事呢,就黃了。當初,如果你選擇的人是我,不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嘛!”韓非然拉近了姜曉棉,目光柔和著又狠利起來。
最后一句話很有深意,還帶著得意,只是姜曉棉沒有聽出來。她挪開韓非然的手,“我現在是冬漾的未婚妻,韓非然,請你自重。”她說完后便離開了。
韓非然站在辦公室玻璃前,品著濃香的咖啡,看見姜曉棉的車子消失在大馬路上。半晌后,他打開手機的PS定位器畫面,顯示姜曉棉的車子在南城。
姜曉棉一下車,就感到和煦的陽光漸漸上升成灼熱,就算有風吹過,也帶著那么一點令人出汗的熱量。之前一直在忙,她都沒怎么好好看過南城的這片土地,離市區有五十公里遠,所以一來到這里,屬于城市的塵土喧鬧就消失了。周邊還有一些田壟牧野,種植著稻谷高粱的農作物,一路上環繞著小山,看起來像鄉村,但又沒那么落后,像世外桃源,只怕又達不到那個境界。
前面有片大面積的土地,兩邊挨著小山,是向冬漾種植木棉的園子。姜曉棉想起向冬漾說還要蓋房在這里定居,她就噗嗤笑,難不成每天都要跑五十公里去上下班嗎?
“冬漾!”
姜曉棉走進架起遮陽網的遮陰下,就看見他在為木棉幼苗松土鋤草。陽光從網孔里投射進來,把他的皮膚曬得黝黑。向冬漾看見姜曉棉來了,就放下手中的鋤頭,抬起泥手抹去額上的汗珠。汗珠雖然抹去了,但是濕了汗后留了道淺淺的泥印,搞得像花貓臉一樣。
姜曉棉走近后看見了也只笑笑不說話,抬手幫他拂去。
“你怎么來了?”向冬漾問她。
姜曉棉看見出土的木棉幼苗,已長了四十厘米左右。雖然有遮陽網的遮陰,仍耷拉著萎靡的枝葉,那些幾棵細長的野草也萎得快要垂地,她就問:“這么熱的天,這樣種植能活嗎?”
向冬漾微微笑說:“你科學老師沒告訴過你,生命只要有水就能活嗎?”
“那水源在哪里,怎么澆?我來澆。”
他指前面不遠處的水泵,“喏,那里就是生命的源頭。現在枝葉曬焉了不適合澆水,葉片在自我保護,等太陽下山了才澆,那些枝葉就會鮮活過來了。”
姜曉棉看他一本正經說得認真,拿手掌作扇給他扇涼:“植物打焉了還是自我保護嗎?我就覺得要應該澆水,人渴了不是馬上就喝水嗎。”
“之前我也跟你一樣的想法,差點要澆水了,被一個老樹農阻止了,說我金貴,一看就知道是從不下地干活的人。因為植物葉片孔在進行氣體交換,澆了水,與光合作用就會互相影響…”說到一半他瞇眼回想,不知道哪里說得不太對,就放棄了解釋,“反正我沒記得他說的那些專業名詞,概括下來就是現在不能澆水。”
姜曉棉突然覺得他的話轉折得好有趣,正兒八經地扯出來專業名詞,以為他要擺譜開農業課堂了,結果一句“概括下來就是現在不能澆水”,都把她逗得在原地面朝黃土大笑。
向冬漾看見姜曉棉在笑他,不好意思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唇,也跟著笑起來。直到不想笑了,才拿著鋤頭走出遮陽網外,默默拉線量著距離挖樹坑,他的手腳倒也利索。
姜曉棉跟了過去,他就補添講:“那些幼苗馬上就可以移植培育成大苗了。當初種樹之前以為挖樹坑很簡單。后來我才知道要畫圓,圍繞圓的半徑挖,距離要適度,不然木棉開花的時候疏密間隔差不齊或差得太遠,遠遠望去也不好看。”
姜曉棉脫下鞋子,打算直接赤腳走在泥土上,才一落腳,就皺眉驚乍地“啊”了一聲。
向冬漾緊張地扶著她問:“怎么了,扎到什么了嗎?”
她把另一只腳踩放下笑說:“不是,太陽都快要把土地烤焦啦!”
向冬漾聽了輕笑不作語。
姜曉棉忽然看見遠處小樹上掛頂農民戴的草帽,便赤腳跑過去拿過來在他背后不防頭地給他戴上,然后哈哈嗤笑。
“這樣才有農民大叔樣咧!”
向冬漾停下揮鋤的動作,也打趣說:“那農婆你還不回家煮飯等我!”
他說完后像是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臉上的笑容就失去了一半的熱度。姜曉棉看到他皺著眉眼,不知道是光線太刺眼,還是他真的皺眉了。
“曉棉,對不起,我沒有給你一場完整的婚禮。”
姜曉棉過去挽著他手臂,把頭靠在他肩上,“對于我來說,這片木棉園子,也算是你給我的婚禮。有了它,我覺得我無比幸福。”她說完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怪說:“以后不要上班時間跑這來了!”
向冬漾的嘴角下撇,凝眉起來:“這陣子,為公司的事焦頭爛額,也只能過來這里放松一下,什么煩惱都可以埋進泥土里。”
“怎么,是佳珀投標那邊有什么計劃變故嗎?”
“今天早上,我聽說建成地產那邊打算注入一大批資金,把佳珀工程拿下。我們公司已經捉襟見肘了,只為爭項目而競爭的話,投標價放低會撈不回本,抬高價錢也估計很難中標,這回恐怕建成要勢在必得了。”
姜曉棉也微微皺眉起來開解:“你不用急,有幾把刷子就拿幾把刷子去博,這個投不成,以后還會有更好的項目。話說回來,建成地產這兩年的確是發展得不錯,也成立了自己的建筑業,還有模有樣的。”
“曉棉,為了你的夢想,其實你不該辭職。”
姜曉棉以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回答,“沒有你,夢想就變成了沒有靈魂的空殼。我怕我們的距離會越來越遠,我更怕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不能出現在你身邊。”
向冬漾很想嘆氣,還是忍住了,然后仰天從鼻孔里呼出大氣。剛才姜曉棉還能笑出來,生怕自己在她面前嘆了氣,悲傷就會被傳染。
其實姜曉棉也看穿了他的想法,畢竟她也不是很開懷地笑,只是想帶動他的情緒,讓彼此都沒有那么消極。
突然從空氣里傳來遠遠的一陣呼喚,“喂嘿,你們兩個過來,大暑天的,快來吃西瓜嘍!”
姜曉棉轉過去看時,見是一個中年農民,“他是?”
“他啊,就是我剛才跟你說過的那個樹農了,我們過去吧,他很和藹的。”向冬漾擱放下鋤頭,拍拍了手上的黃泥,拉著她一起過去。
姜曉棉走近看時,案桌上擺著好幾塊大瓤紅西瓜,那樹農應該是吃飽了,撐著圓滾的肚子在那里抽旱煙。姜曉棉也認得出那長根桿桿是紫竹做的。
他見姜曉棉過來了,北鄉的口音笑說:“你就是冬漾說的那個曉棉,哈?”
姜曉棉微笑點頭。
那樹農是個話癆,老人家經不住沉默的那種,第二句就開始長篇說:“嚯,你這丫頭福氣好,冬漾一找到我,說要讓我教他種木棉樹,當時我就在想咧,一個年輕俊朗的小伙子怎么會想干這種苦活,他就說,這些都是為你勞累的,這程子,我不下功夫教他都不行,哪棵木棉不好了,他就炸了廟地來找我,…”
那個樹農說完還擺手指了指那些木棉苗,面上笑呵呵的,搞得好像是自己的女兒找到了個好女婿的樣子,這讓姜曉棉聽得都不好意思起來,向冬漾累渴了就只在旁邊啃西瓜,他下巴,地泥上都淌著西瓜汁。
“樹農叔叔,你是北京人?”
那樹農嗨喲一聲,“丫頭,你還聽得出我北京方言?”
姜曉棉笑笑說:“我在那邊讀的高中,耳濡目染的。”
“那北京喲,可不比長南,種不來木棉。”他說完又拾搗了下煙袋。
“那您怎么來到長南當樹農了呢?”
“我都種護了十年的木棉樹了,長南哪個角落有幾棵木棉是我不知道的,我的下半生就像這些木棉樹一樣扎根在這片土地上了,反正我無兒無女的…”
他偶然脫口而出這一句話,仿佛是想起了他的什么往事,話也沒說完,他斜目看了看前方,抽了幾口煙,煙氣氤氳間,姜曉棉忽見他眼睛濕潤了,然后滾下淚珠來,這讓向冬漾在邊上都嚇了一跳。
樹農知道他們看出了異樣,“沒事,就是煙氣嗆著了。”
可是他們都相信這怎么可能是嗆的呢?西瓜有糖分可以令人改善情緒,姜曉棉本來想順著遞去塊西瓜說“嗆了就吃塊西瓜緩緩吧。”
可是她還沒說出口,那樹農就聊起天來,姜曉棉不好打斷,就自己咬了西瓜吃著聽他說。
他敘述故事的言語口吻穩重而緩長,像是講了很多遍,口口相傳的故事。
“時光倒退十年,那時我兒子也就26歲,他第一次去支援地震災區,攀枝花市。他上飛機前我就打電話跟他說‘兒啊,一定要多救幾條命回來,最好的事情就是你們都活著。’那個時候他說‘老爹,你就驕傲吧,你兒子我是最能扛的英雄!’三天三夜里,那時候是段和時間賽跑跟死神抗爭的歲月,而我在安穩北京里一直忐忑著,每分每秒時不時就關注資訊新聞。我以為我兒子帶著英勇無畏的面容去,他回來的時候就會拍拍胸膛站在我面前說‘老爹,我是你的驕傲’……他是還真是驕傲,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的驕傲,遺體被埋在了滿目瘡痍的大地上。后來的幾天里,在我家門口的信筒里有封我兒子寫給我的信,那是一個十歲的小男孩的代筆,是從攀枝花寄來的,大篇的信紙上只有一行話,我兒子說‘老爹,我做到了,我是那些災區人民的英雄’……那個十歲的男孩,就是我兒子在山體滑坡時救下的最后一個生命,那大塊大塊的石頭砸在他身上,那個男孩就被他護在他的胸膛里,做了我兒子的傳話人。今年他應該滿二十了吧,他前不久還打電話給我報喜說他考進了軍校,跟我分享他穿上那身迷彩服是那么的激動自豪,他也總會想起我兒子,說要成為我兒子那樣的人……”
好幾分鐘的故事聽到最后,姜曉棉手里的西瓜就只缺了兩口,樹農講完故事眼淚倒干了,換做曉棉跟冬漾淚潸潸。
姜曉棉抹掉了淚,微笑發言:“用最美的語言來概括這個故事,就是那句‘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所以您來長南種木棉,就是為了紀念您的兒子,因為它是攀枝花,也是英雄樹,有了雙重懷念的意義。”向冬漾說完吸了一下鼻子。
樹農點點頭,放眼望去那些綠色的幼苗,就好像是看到了高大參天的紅木棉,他安靜地又吸了一口旱煙,然后才感嘆:“每次看長南的木棉花開,就覺得一片紅的城市都是他們流出鮮血的英雄面孔。”
又是一片熱風吹過他們的臉龐,他們干了眼淚后都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