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雨,樹葉被雨水洗得很是干凈,葉子尖上還掛著水珠。
千喜皺著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長呼出口氣,展開眉頭,伸著指尖輕觸了觸那其中一片樹葉尖,水珠順著手指流了下來。
前幾天聽伙計們偷偷議論,說看見沈洪跟‘福通’姓王的在‘千里香’有吃有喝,聊得興高采烈,當時只當是有些小心眼的伙計眼紅沈洪辦事得力,受子赫重用,胡亂嚼牙根,也沒往心里去。
可是今天,沈洪的一頁請辭書放在了柜臺上面。
千喜將那頁請辭書折好收進懷中,子佩這時正在染坊忙著,還沒能看到這封請辭書。
好在那批軍布前兩天已經交了上去,要不然還不知道要怎么亂呢。
收起繁亂的心思,調整好情緒,抬頭看了看‘大和’的牌坊,又看了看自己頭頂懸著的‘秀色坊’的牌坊,這牌坊還是前幾天剛裝裱出來掛上去的。
嘆了口氣,撩簾進去了。
婉娘坐在織布機旁,兩手撐著下巴,正在發呆,千喜進來出沒發覺。
千喜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這么入迷?”
婉娘驚得全身一顫,醒過神,看向千喜,兩眼通紅,帶著腫,顯然是哭過不久。
千喜收了笑,拉了凳子在她旁邊坐下,“你這是怎么了?有誰欺負你了?”
婉娘轉過身,握著千喜的手,嘴一扁,淚就又下來了。
“哎喲,這是怎么了?”千喜忙掏了巾子給她抹淚。
婉娘接過巾子,抹著淚,“我家相公,怎么就這么沒良心呢?當初鬧災荒,沒飯吃了,是你們收留我們,還手把手的教他染布,這學會了,他就……千喜,我們對不住你們。”
千喜明白了,還是為沈洪的事,笑了笑道:“嗨,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出了啥事呢,讓你哭成這樣。”
婉娘見她沒什么反應,還和平常一樣溫聲細語,愣了愣,“千喜,難道你還不知道?我家相公……他……他居然跑‘福通’去了。”
千喜懷里還攜著沈洪的請辭信,哪能不知道,心里也不好受,不過人各有志,總不能強扭著人家不放,“他跟你說的?”
婉娘搖了搖頭,“說來也奇怪,以前他啥事也不瞞我,在外面遇上些什么,回家總會跟我叨嘮上幾句,可是這次瞞得死死的,一字沒提。”
千喜看她那雙眼,也定然沒少哭,只怕喉嚨早干了,起身轉到桌邊,倒了杯冷茶回過遞給她,“既然他沒說的事,你瞎猜來做什么,事都沒弄清楚,就哭成這樣,不傷身嗎?”
婉娘只道她當真不知,有些著急,放下茶杯,“我說的是真的,雖然他沒親口對我說,但昨晚有人找他,他在門口和那人偷偷摸摸的說了半宿的話,我開始也沒在意,可見他半天不進屋,到窗邊聽了幾句,才知道那人是‘福通’的,來通知他,說他們征了軍布就要到了,要他過去準備呢,你說這事還能假得了?”
千喜暗嘆了口氣,表面上仍平平和和的安慰著她,“沒準是你聽岔了呢?如果他真的要去‘福通’還能讓你留在我這兒?”她心里也希望只是一時的誤會,可是這懷里的請辭信卻是千真萬確,攜在懷里,卻壓在了心里,不知子佩知道了這事,會有多氣憤難過。
婉娘嘆了口氣,“那人走了,他進了屋,我問他是不是要去‘福通’。他居然拉下了臉要我少問這問那的。我們成親這么久,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對我。這人怎么剛有了點本事,就變了呢?千喜,你說我該咋辦?”
千喜握著她的手,“這牙齒還有咬到舌頭的事,兩夫妻哪能不吵點鬧點的,何必往心里去,沒準晚上回去,他就向你賠不是了。”
“他兇我幾句,倒是沒什么的。”婉娘反握著千喜的手,有著急,“千喜,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他要去‘福通’啊,這可對不住赫掌柜和你了。”
千喜從二十一世紀去的,對人往高處走,也是聽得多了,并沒覺得有什么奇怪,只是王掌柜的為人實在不怎么樣,沈洪往他那兒跳,是福是禍就不好說的,反道為他感到惋惜,“就算他有什么想法,也是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婉娘對千喜的鎮定感到不可理解,“你知道他去‘福通’的事?”
“嗯。”千喜知道瞞著也沒必要了,“他今天早上在‘大和’留下了一封請辭書。”
“這個沒良心的。”婉娘又開始落淚,“這可要怎么辦呢?”
千喜擔心的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這秀色坊離了婉娘只怕一時半會兒難找人頂上了,找織布的容易,可是想找婉娘這樣好手藝,又能與她心思相通,一點就明的卻是不容易,“其實我也想問問你,你有什么打算?”
婉娘眼里透著些緊張,“他去了‘福通’,你還要我在這兒嗎?”
千喜啞然失笑,“我就怕你不肯再幫我呢。”
婉娘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雖然她并不是指著千喜給她的這些月錢過生活,但她自從幫著千喜做事,這日子就覺得充實起來了,每次看到有新鮮的布樣出來,都特別的有成就感。這樣的生活不是過去每天在家,枯燥織布等相公回家可以比得。
如果讓她現在再回去過去那種枯燥的生活,她真不愿意。
“可是萬一洪子覺得你在我們這兒不好,不讓你來了呢?”人家可是夫妻,哪能為了自己的生意,壞了人家夫妻的感情?
婉娘沉下了臉,“我是要來的,他能沒良心,我可不能,如果他硬是要攔著,就給我一頁休書罷了。”她平日里是極溫柔賢淑的,可是擰上了勁卻又硬氣得,任誰說了都不會聽。
“可是這……”千喜自然是愿意她不走,但如果天天看著他們兩夫妻扭著勁,心里也過意不去。
不過這事都沒發生,就先去想著這樣那樣的,卻是沒必要,現在暫時也就這么著吧,到時沈洪當真不讓她來了,再勸不遲。
婉娘見千喜并不趕她,心情才好了些,至于相公那邊,慢慢的勸,她認定他只是一時糊涂,不信他當真沒了良心。
過些日子勸回了他,去給赫子佩好好的認錯,以后好好的給人家做事就是了。
“明兒,那些線真的就回來了嗎?”
千喜應了聲,“楊大哥捎了信回來,人家把那些線全給我們了,還連著沒賣完的一些線尾一起送給了我,聽說有些還是波絲販來名貴線賣剩下的,說是織不出一匹布,不好收拾,也就一并混在里面。算下來又折了不少銀子,那些線就跟撿的沒啥區別了,就攤上些運費。所以拿回來,我們也沒什么壓力,就算最壞的打算,這批貨壓下了,也虧不了幾個錢。”
婉娘聽了這話,才安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