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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蔥
棋盤街位于大明門和正陽門中間,過去不遠,就是五軍都督府和六部衙門。那里自太祖開國建都以來,就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段。街道上車馬行人,熙來攘往。茶樓酒肆店鋪林立,招幌牌匾隨處可見,馬戲,小唱處處聚集人群看客。
一片歌舞升平的所在,不論是權貴亦或文人騷客,多愛來此處消遣聚集。
棋盤街東北有座酒館,名為悅已樓,里面環境很是清靜,在這片商業街區獨樹一幟。
華燈初上,悅已樓飛翹檐角下的燈籠早已掛起,樓中自是賓客滿堂。
“……要我說,鐘探花不出半年,肯定會休妻。你還記得前幾年的傳聞不?現成的理由,還哪需要他再三猶豫的……”
“小弟認為不會!當年鐘御史錚錚鐵骨,是咱們讀書人的楷模,他的獨子哪會是這等見風使舵之人。”
“鐘探花依附楊老賊,當他的女婿,才是丟咱們讀書人的臉。如何不能休棄?”
“聽說娶那楊氏,他是有苦衷的,姓楊的救了他逃難在外的母親和女兒,這才娶的。”
“胡扯!姓楊的何時干過好事?!江南災民鬧事,士子罷考,陶成章魚肉百姓,一手遮天。還不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前些年崔家子弟在京城橫行,還不都是依他家的勢力。楊家抄出來的金銀古董,讓內務府的官員看了都瞠目結舌……聽說,這還不是全部,不少在他女兒陪嫁鋪子上銷贓了……”
“可惜了鐘家人幾代的清譽……”
“聽說現在賭坊里,都有以此開盤邀人下注的,押鐘探花到底會不會休妻……”
坐在角落里一位年輕男子,自斟自飲,聽到最后。唇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和離,畢竟在大楚朝并不常見,尤其是在高戶門閥之間。
當年楊景基有多高調宣揚石楊兩家的聯姻,如今流言蜚語的浪頭就有多高。尤其一方是盤桓朝堂二十年的權臣,一方是爭儲熱門的外戚勢力,還何況還摻雜了的謀逆、江南民亂等朝中大案。
人們再一聯想起,幾年前甚囂塵上關于崔楊兩家的傳聞。對鐘楊兩家的聯姻的牢固程度,均持懷疑態度。楊氏借娘家勢力,曾對丈夫元配之女痛下毒手。如今楊家覆滅就在眼前,鐘探花會不會借前事。乘機休了妻子?好撇清關系?!
鐘家再次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這邊,鐘家叔嫂為妙如有個合適身份,絞盡腦汁商議過繼事宜,以便她將來體面出嫁。殊不知外面,石家強行讓女兒跟楊俊賢和離的事,引起的軒然大波,涉及到自家身上了。
自母親也被投入監牢后,楊氏每日都派人,到街面上探聽關于楊家的消息。
這些傳言,讓楊氏惶惶不可終日。雖然病早已經好了,還是不太敢出現在眾人面前,整日躲在華雍堂的內室里。
楊氏知道,相公對她的怨恨,何止是妙兒這樁事。婆婆去世后,在祖宅的那段日子,夫妻倆就已是貌合神離了。加之后來妙兒的事,尤其是強拒謝家的提親。抹掉了夫妻間最后一點情份。
就在此時,莊翰林的妻子倪氏,帶著女兒來訪了。
探望楊氏的病情時,倪氏聽說,素安居士正寄居在府中,她忙帶了女兒前去拜訪。
上次謝氏離京時。莊青梅跟著好友妙如,就一起去送過她。聽說素安居士,如今就在鐘府內,小姑娘興沖沖地要跟著去。
接到有客人上門的稟報后,謝氏問起了對方的身份。
當得知是鐘澄的同僚之妻,娘家姓倪時,她想起九堂弟之前介紹過,知道她正是尚書府上回請來提親的媒人。也不敢怠慢,忙迎了出來。
剛走到半路,只見門口進來一位約摸三十的婦人,打扮端莊素雅,眼底眉梢間盡是堅毅干練之色。
謝氏含著笑迎了上去。雙方客氣地互道“幸會”后,就分主客坐下了,跟著寒暄閑談起來。
“久聞素安居士的雅名,一直無緣得見。當年妹妹還在閨中時,姐妹們就經常傳賞居士的佳作。聽說在江南,居士如今開了個女子書院,口碑甚好。”聽女兒提起過,倪氏拿這話題作了開場白。
她也是官宦千金出身,雖祖籍在福建,自小跟父母在任上長大,頗有些見識。對江南當時名噪一時的謝家才女,也是有所耳聞的。
“莊太太謬贊了,招了幾個女弟子,帶著她們學學詩詞歌賦。實乃拙夫生前就有教書育人的想法,未亡人替他完成心愿罷了!”謝氏客氣道。
接著,兩人就聊起了閨中教育來。
倪氏似乎對女子書院的事情,尤感興趣。謝氏向眼前的人介紹了一番。聽得倪氏贊嘆不已,遺憾她沒開到京中來,家中幾個女兒正好缺這樣的機會。
謝氏轉過頭,跟坐在旁邊靜聽的莊青梅問起,平日里都學過些什么。
“跟夫子認了些字,略懂些詩詞歌賦,爹爹教了些簡單的義理,母親又逼著學了些針黹家計。實在不能跟妙妹妹精于琴棋書畫相比。”
“她也是在開蒙的時候,堂弟守制中有時間,多了些精力教導罷了。”見她提起妙如,像母親聽到旁人夸自己女兒般,謝氏替她客氣了幾句。
隨后又覺得不對,自嘲地笑了起來。莊家母女也意識到這點,跟著笑了起來。一時間,室內暖意融融,主賓歡暢。
“噫!青兒,怎么沒見你去找妙兒玩耍?!能陪著母親,跟素安居士聊這么久,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倪氏好似才發現不對勁,打趣起女兒來。
莊青梅扭捏一下,接著向長輩們告辭,想離開這里,去找妙如玩。
謝氏叫來尺牘,取出帶來的禮物,送了對方兩塊徽墨:“上回頭次見你時,都要走了,沒給見面禮,這回一起補上……”
見鐘謝氏竟然還起得起自己,莊青梅又是激動又是感慨,忙施了禮謝過她。隨后,就像只歡快的小云雀,領著丫鬟奔出了院門。
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倪氏搖了搖頭,半是無奈,半是疼愛地向謝氏嘮叨道:“像匹野馬,過年后就十三了,都不知莊重為何物……”
謝氏也跟著笑了笑:“還小嘛!過兩年靜下來,怕是莊太太會嫌女兒長大了,不像小時候活潑了……還是我那兒好,帶大一批,又會來批天真可愛的,永遠不會寂寞……”
倪氏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聽說,鐘家大丫頭早前幾年,是居士帶在身邊,手把手教導過的?”
見沒旁人在了,倪氏把話題轉到妙如身上。
“五房回鄉守制時,那時見她聰明乖巧,素安曾在旁邊指點過一年半載。可惜九叔后來上京赴任,還是把她接走了……”謝氏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惆悵。
說起來,辦女子書院還是妙如的點子,最后她竟然沒能跟著自己一起去實現。不過,多虧了這點子,讓她這兩年,好似重新回到了青春年少時光一般,日子過得充實而舒暢。
想到這里,謝氏嘴角不知不覺微翹起來。
對面的倪氏,見狀感嘆道:“遇到素安居士這樣的長輩,是妙兒這孩子的福氣!妹妹頭次見到她時,也是喜歡得緊。加之我那大丫頭,跟她常在一塊玩耍。真像我家多了個女兒似的……”
說著,倪氏長長嘆了口氣,道,“妙丫頭處處都好,就是親娘去得早,家中的……咱們在旁邊看著,有時都覺得心疼……”
“誰說不是啊!不過,她還有點是幸運的。堂弟挺看重她的。聽說,前頭那位九弟妹,是個極賢惠識大體的女子,當年為供九叔讀書,她和五房的嬸嬸,吃了不少苦頭。可惜命薄,剛生下孩子,就……要不,如今妙兒的親事,也不會那般波折……”謝氏由衷地嘆道。
“唉!鐘大人也是個實誠人,換了別個,不說為自己前程,就是為了女兒的親事,只怕是早就……如今尚書府那邊,怕也是這個緣故……多好一門親事……本來謝老太君那關,都過了。”
“怎么?當時提親時,就知道鐘府是這種狀況,如何又變了?沒有轉寰余地了嗎?”聽到提起尚書府,謝氏腦中的那根弦,頓時緊崩起來。
“您有所不知,當時提親時,謝家原也沒想太多。只因鐘御史生前跟程太傅,是故交好友。當年沒保下鐘老太爺,照顧他的妻兒,這些年來,程家老太爺一直心懷愧疚。后來回京的船上,妙丫頭無意中又救醒了謝小公子。加之兩派間在爭斗,難免會傷及無辜,程太傅更覺得愧對鐘家。就想給忠肅公的嫡長孫女,提前安排個好的歸宿,讓自己女兒以后好好待妙兒……”
謝氏連連點頭,接口道:“沒想到,五堂叔還跟程家有這段淵緣。”
“可惜先前被鐘太太拒了。如今楊家攤上這事,謝老太君一生穩健作風。自是不愿嫡親孫子,跟亂臣賊子的親眷扯上關系。謝家也分成了兩派呢!”
對方把話都說到這份上,謝氏還有什么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