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懶死的
夕陽的余輝下,這座在世間歷經風雨的皇宮籠罩在一片金黃之中,顯得有些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光影總是能很輕易地把現實從眼里剝離開,以五光十色把那古老甚至是腐朽的宮殿、朱墻、花木等一一襯托得迷離而動人。
在正和門下了馬車,此時的杜敬璋已經先到和園里洗漱過了,他看著這座從小慣看了的宮城,不由得瞇了眼。當每一塊打磨得如水的青磚都映照出暮色時,天如地,地亦如天,只是地上多了宮墻,多了人的痕跡。
人……杜敬璋于是乎想到了慧皇后,那是他的表妹,自從當上宮妃的那一天起,就對他小心翼翼規矩周到,哪怕是當上了皇后,也向來不至妄想過多。正是這份不妄想,讓皇帝最終選她為后,慧皇后在杜敬璋眼里一直是個周到妥帖的婦人,不多什么不少什么。
他自然無法把慧皇后當成母親,卻也自是恭敬有禮,當然他的禮數向來是任何人也挑不出差池來的。他的母親是位老派的世家小姐,有著天底下最好的規矩,他的規矩也不過是自然而然承襲而來的。
再看了一眼這天地如一的景象,杜敬璋轉身走上臺階,越過正和門和便是一片陰沉景象,快到大殿時羅公公迎了上來:“四公子。”
“羅公公,御書房里是誰在?”要是御書房里沒人,羅公公自然會在里邊侍候,所以杜敬璋才這么問了一句。
側身引著杜敬璋往大殿里走,羅公公低頭答道:“回公子,是言相爺在,言相爺午后即在,一直沒出御書房,怕也是為了……”
見羅公公的話只說一半,杜敬璋明了地一點頭,不再把這話題接下去,與下邊的人談得越多,對他們來說未必是福:“羅公公留步,我自進去就是了。”
“公子請。”
舉步進殿,殿門旁的小侍喊了一聲:“皇上,四公子到了。”
里間遂傳來一句:“老四來了,進來。”
進了內殿,杜敬璋先給皇帝問了好,言相爺見了禮后,杜敬璋又回了一禮,這才算應完了規矩。而后皇帝看了杜敬璋一眼,說道:“坐著吧,言卿也一并坐下。看老四這風塵仆仆地回來,你說你何必趕得這么急,不愧是事嘮。”
“父親……”杜敬璋本想開口問,卻被皇帝揮著
“你也是來問為什么的吧,跟言卿一樣,不問為什么,而是問為什么是現在?”皇帝覺得自己了解這兒子,打小最疼最近,比起旁的皇子來,皇帝更了解這行四的兒子。
問言搖頭,杜敬璋道:“兒子想問父親,為什么要這般大張旗鼓”
只見皇帝聽了忽然笑出聲來:“成,這下朕得了兩個問題,一個問時一個問勢,很好,至少你們沒問朕為什么要干這事兒,至少這宮里這天下還有人解得我。”
和言相互看了一眼,杜敬璋看著皇帝笑,忽生悲涼:“父親,小九約是明日辰時回。”
他這只是在陳述,并不表達其他,在這時候表達得過多反而不妥當。
“朕這么多皇子里,老大最愚鈍、老2最陰沉、老三最庸碌……至于老四你最心軟,要說小九他最沖動。朕常在想,為什么朕的子嗣里就沒有一個完整無缺的,如果老大做事不這么蠢,只要安安穩穩坐著,就能得到一切,哪怕是朕不給他,他也有足夠的名份來得。如果老2不陰沉,做事多少光明正大一些,也不至于文官們不愛向著他。打天下靠武將,治天下靠文臣,他只一味尚武,懂個屁的治國安天下。老三他就算了吧,他倒是想可爭不來,至于你和老三正相反,爭得來就是不想。小九沒別的,只是沒個好媽,他不會做人,他就得自己學會怎么做人,而且還得好好做……”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過這么多話了,在最可靠的臣子和最衷愛的兒子面前,他一個個剖析著自己的兒子,剖析到后來他發現自己的兒子果然全是些慫貨,最像自己的太心軟,靠譜一點的又有個不靠譜的媽。
這番話言相爺聽得渾身直冒冷汗,做為一個臣子,無論如何也不太適合聽這番話。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杜敬璋,言相爺不得不承認,四公子就是好涵養,居然巍然不動地聽著,沒有絲毫表情:“皇上,微臣還是先告退吧,四公子趕回來想必有許多話想跟皇上說,微臣就不打擾了。”
“朕還沒說完,且聽著……”
皇帝這話讓言相爺嘴角直抽搐,卻也只能安坐著繼續聽。只是言相爺未免有些不太明白,為什么皇帝要選擇在這時候說這番話,他們這位萬歲爺是從來不說廢話的,雖然剛才的話聽著確實句句都像聽不得傳不得的廢話。
“說到臣子,一個比一個油滑,當年的言卿大殿之上能與朕爭得面紅耳赤,如今言卿至多淘渙兩句,然后退到一邊去做你的中流砥柱。當年朕經常時不時地想,要是朝堂上少了言卿,朕會順心很多,可如今朕發現朕一點兒也不順心。再說翰林院那幫老家伙,歌功頌德的文章寫得越來越溜,當年他們明著都能寫詩譏諷朕。還有那群狗屁都不是的言官,連老四都不敢參了,他們還能干什么……”
這句“連老四都不敢參了”讓杜敬璋不免側目,通篇聽下來,杜敬璋覺得自己這位父親在表達一個非常明顯的意思,那就是這位圣天子覺得朝堂就像這宮殿一樣,多了幾分腐朽之氣,腐朽意味著走向死亡。這死亡可以是一代,也可能是一朝,圣天子自然是不喜的。
“父親,兒子明白了。”杜敬璋這么說道。
搖了搖頭,皇帝想說“你明白個屁”,但末了只是擺手說:“算了,晚了,朕也不留你們用膳了,都回家吃自在地去。老四明天要攔小九就去攔一攔,你這事嘮不管管不會踏實,但是不該說的都給我咽回去,這件事讓小九自己處理。”
“是。”
和言相一塊出了御書房,言相看著杜敬璋,半晌后嘆了口氣道:“四公子,我還是不明白。”
“還是不明白為好。”杜敬璋答了這么一句后,就大步流星地朝太后殿去,回來了自然要上太后那兒請安。
次日上午,杜敬璋在城門上高坐著,他并不抬眼去看城門下是不是有杜敬玱經過,他只需要聽就足夠了。隨著辰時的名聲一過,一串馬蹄聲由遠及近地響起,杜敬璋緩緩起身步下城樓。
在他站到城門正中的那一刻,杜敬玱正好勒馬停住:“四哥,你讓開……”
“先下馬”
“四哥”
“先下馬。”比執著,天下大概也只有姚海棠比得過他。
杜敬璋首先要做的就是先穩一穩他這九弟的脾氣,而遠在四方堂的姚海棠這會兒正好聽說了京城的事,在聽到慧皇后被斬于宮門外,不由得詫異:“按說后妃就算要賜死,也是極體面的死法,要么是毒酒,要么是三尺白綾,怎么慧皇后會身首異處?”
“你問我,我怎么知道。”蕭素很少接觸到這些,雖然知道了這件事,但并不代表他會知道緣由。
“不管是哪朝哪代,也沒有皇后是這么死的,怎么也是先廢再賜死,就算是賜死也不是這樣的聲勢。這么一來皇家的體面何在,體統何在,體制何在,規矩禮儀難道都不要了?”說完后姚海棠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明白點了什么,可還是覺得這事很異常。
看著姚海棠在那兒說京里的事,蕭素就白了她一眼說:“你還是先想想自己的事吧,一個連《青玉蓮華經》都還沒弄明白的人,還得空操心別人的事兒吶,你可真悠閑”
“我錯了……”姚海棠真的弄不懂那本經書,現在她是倒背都能如流了,可意思還是不明白,人說書讀三遍其義自見,她都不止三十遍了,義還是沒見
繼續翻了個白眼,蕭素說道:“師父不是說了嘛,用心,用心,真不知道你的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你在啟靈方面的天賦不如制器,但是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什么也領悟不到啊。當年我領悟經書只用三天,你再下去都快三個月了。”
嘆了口氣,姚海棠無奈地說:“那是我在啟靈方面的天賦不如你,師父說了,制器和啟靈的能力可以相輔相成,這才是我比較占優勢的原因。可是又不代表每個人都跟你一樣,這么妖孽,領悟三年的都有,我這不是三個月都沒到嘛。”
于是蕭素也嘆氣了,伸手戳著她的腦袋說:“你將來一定是笨死的,懶死的,沒出息死的明明什么都到了,就是突破不了聚靈氣之一關,而且自從青銅劍后,你那能耐就不知道縮到哪兒去了”
她怎么知道,她現在就覺得一切都像霧里看花一樣,她覺得新奇,可又覺得不真實,所以這樣時靈時不靈的,她反倒覺得正常……
要是蕭素知道她這念頭大概又得指著她鼻子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