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四娘

第二百二十三章 機鋒

朱二公子得空,陪坐在她身邊,“施大掌柜,新摘的枇杷,只用紅糖腌了,最是生津止詠,最宜四月食用。”

這才發現桌上不知何時多了幾份小食,自己只記得發呆,根本沒有留意。

她素來喜甜不喜酸,在她的印象里,枇杷再熟,都會酸,“我喝茶就好。”

“這個枇杷泡在洛府出產的紅茶里,別有一番風味。”幾乎要為朱二公子的百折不撓所感動,“我看他們投壺就挺好。”

“我原先以為自己已經比他們強多了,但是與施大掌柜相識后,才明白自己還是太虛浮了。”朱二公子感嘆,“處變不驚,沉靜如水,也不過如此了。”

“朱二公子謬贊了,我不過初來乍到,有些拘謹罷了。”干脆退一步,給他些機會亮出底牌。

“其實不光我,賀小公子也是如此,都是極好相處之人,施大掌柜若肯與我們相交,自然會領悟南唐與吳越不同的風光。”

點頭認可,“我這人一旦在某一地待習慣了,就不喜歡換地方,幸得朱二公子不棄,讓我看到了不同的風景。”

這是第二次表示自己并非自愿而來。

朱二公子掃過她身后的護衛,雖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因為父親的提點,他真的發現了不同之處,這幾位光是從頭到腳的裝扮,就足以相比尋常人家一年的開銷,還不算從未示人的利劍。

自己真是看走眼了,不該只憑這位刻意低調的施大掌柜就做出了判斷。

“施大掌柜可喜歡對弈?”朱二公子努力地想要為投其所好,可惜擅長的他做夢都想不到,“不會,也不喜歡看,看得頭疼。”

見她依舊水潑不進的模樣,朱二公子只得另辟蹊徑,“施大掌柜可否覺得意外,我家請客,怎會有這么多的官府中人?”

見他居然主動談起了自己私隱,十分感慨,“是嗎?真是慚愧,眼拙了。”

“因我母親的緣故,當初她執意嫁予從商的父親,生生從官家小娘子變成了商人婦。”朱二公子感嘆。

“緣份從來妙不可言。”輕松應對。

朱二公子卻是頭一次聽人這樣說,忍不住重復了一句,“施大掌柜是讀書之人,說出來的話都與我等不同,朱二才真該慚愧,書到用時方恨少。”

“我也不曾讀過什么書,不過胡亂看看。”見他將自己放至塵埃之中,有些于心不忍。

“頭次見施大掌柜,就覺得你與眾不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現在總算明白,緣故在這里。”朱二公子依舊感嘆,依舊恭維著。

突然想起十五郎說過的那句,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眼前的朱二公子不就是自己應該學習的嗎?為達目的,百折不撓不說,說辭十分悅耳,態度非常真誠。

“朱二公子是不是想問,我為何會來江寧府?”的單刀直入令朱二公子猝不及防。能言善道的他一時竟有些語塞,“不止我一人,今日府中之人,有一半人都想知道。”不愧是朱二公子,既然你問得直接,我也回答得直接。

“不過是差事,聽命行事而已。”又耍了個花槍。

朱二公子卻悟出了其中的不同之處,“正該如此,早該如此。”回答得極妙,來不及要回去寫信告訴洛玉瑯。

“水的流向也罷,山的走勢也好,都有其該有的道理。水一旦擁堵,不是堰塞就是潰堤;山一旦轉向,必天崩地裂。”

朱二公子沉默半晌,突然大聲說道:“說得極好。”因為音量頗高,讓投壺的人為之一振。他依然顯露了水平,“投得也好。”

投壺之人正巧連投三矢,自得地說道:“朱二哥,不需一載,我必勝你。”

朱二公子笑答,“我且等著你。”

正值朱府的下人前來提醒開席在即,朱二公子一路陪著返回了席間,坐定之后,發現又與前次的人同席,第一次相見,再不能與前次那樣生疏,謙和地與所有人打了招呼。

見大家都拱手行禮,還禮時差點用錯了手勢,忘記身為男子,左手當在外。幸好她手中拿著扇子,反應也快,才未失禮。

心中不安,回頭去看護衛,見他微微搖頭,示意她并未有人留意,才稍稍心定。

感嘆洛玉瑯要是知道,不知會如何笑她不自量力,正懊惱著,先前忙著陪客的朱二公子坐到了她身邊空著的位置上,見她不飲不食,奇怪地問道:“施大掌柜,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趕緊搖頭,“正是菜品太過jing致,不知該如何動筷。”

朱二公子輕笑,“既如此,不如由我舉薦如何?”

騎虎難下的只得應允,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得不說朱二公子只要用心,事事周到得無可挑剔,連魚中的刺都為她挑了出來,脫口而出,“朱二公子如此貼心,想必誰能嫁予你,算是撞了大運了。”

朱二公子不知為何,面露尷尬之色,沒有解釋,只是為自己斟了酒,開始逐個敬酒。

前次就說過,自己身有舊疾,不能飲酒,故而她以茶代酒,也無人介意。

看著神態自若的朱二公子,暗自尋思,剛才投壺之時,自己與他都算是點了點水,現在就看各思各想到底如何了。

朱二公子何時再來尋她,她尚拿不定主意,但性子使然,一向謹慎地她,是不會輕易再流露半分。

主意打定,與一桌的客人相談甚歡,不過只談其他,不論正事。

宴席之后,依舊是歌舞戲,朱家的戲臺是男女各據一方,只要有心,對面人的容顏皆可看清。

投壺時看過與十五郎年齡相仿的少年公子們無憂無慮玩樂,現在又看到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娘子們或依偎在長輩懷中,或與自己同齡的湊在一堆說著體己話,不由得百感交集。

這種事,穆府也常有,只是與她和十五郎無干。

她這樣張揚地看對面,本來十分突兀,幸好今日與她一樣的人頗多,并不顯眼。

朱二公子被賀梓舒那些人拖住,說是歌舞戲不好看,不如再去尋些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