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賈平見識淺薄的頭腦中,卻私以為,若不是皇帝過早讓太子見識那些,勾心斗角的齷齪,將太子爺幼小的心靈給嚇著了,興許膽子能正常點兒,不至于老被嚇暈過去。
陛下春秋正盛,何必如此心急,就不能等太子爺年歲長些,心志堅毅些時,再學著如何當皇帝么?
太子十歲以前,時常夜里被噩夢驚醒。
朝堂上那些面容慈和、滿口仁善的老臣,夜晚入他夢里,背地里貪權附勢的原形畢露,對上阿諛奉承、對下敲骨吸髓,以致全都變成面目猙獰的惡鬼,吊著血淋淋的長舌來抓他。
這老太監倒也并非全無見識,皇帝揠苗助長的心情,實則另有原因。
在皇帝景屹看來,他自己正是因為幼年時,事事有皇兄庇護,將他保護得過于周全,全然接觸不到那些潛藏人心至深的魑魅魍魎,才會在后來登上皇位后,被謝安等人把持靖安臺,權錢架空,成為傀儡的。
他想讓琛兒早點看清這世道的真面目。
然而,太子膽子不大,隨著年紀漸長,優柔寡斷、心慈手軟的跡象反而愈盛。
景屹幾乎已可預見,將來若琛兒真能登上皇位,怕也是與他一樣的下場。
時常憤而感慨,耗費兩代人的光陰,方知長袖善舞、鉆營人心的帝王心術,成就如何并非在于習之過早或太晚,大概……,是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吧。
賈平跟在太子身邊,也聽了十幾年帝王經,今日方知,這門駕馭人之天性、將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權柄法門,它是這么樣用的。
眼前這位來歷成謎的魔頭,不過兩句話的功夫,便撬動太子心底最深的痛楚,一個眼神和一句輕飄飄不著邊際的請求,就讓一向心性持重的殿下熱血上頭,甚至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這手段,委實驚人。
賈平此刻的心里,正大逆不道非議他家殿下:
我的太子爺喲,還說什么“但有所需”,如今您的太子之威,怕已是不好使了。
老太監十分想不通,今日這魔頭在宣靈臺上,怒斥三皇子,冷言反駁貴妃,甚至妖脈顯跡于神器時,始終淡然從容。
帝王心術玩得這么溜,這位只須借用太子身份,斡旋于權相貴妃之間,手段比太子爺強百倍,那還有什么,需要他家殿下來做的?
太子爺的身家已盡數落于魔頭之手,所剩不過性命二字……
太監總管心緒正天馬行空,此時猛然一驚,如同懸崖勒馬,“希聿聿”驚出一身冷汗來。
便聽那邊魔頭恰在此時開口:
“我需要你的血……”
賈平已是驚悚萬狀,就見魔頭抬手至太子額前,向下至心口連點三下:
“眉心淚、脊中髓、心頭血,你周身jing血所在,正是我所需。”
“太子爺,不可啊……”
賈平手足并用爬上來,一下把太子掀翻在席上,拿自己的身體擋在上面,口中凌亂:
“爺,千萬不能答應這魔頭,命輪jing血乃身之根基,給了他,您會死的……”
人身之jing華所在,稱為jing血,少之又少,珍貴彌足,不論凡人亦或修仙者,都是撐起一個人命輪七脈的根源。
靈動三境,分別對應靈竅、靈骨及靈臺。
吸收數量龐然的靈氣,正為焙煉心頭jing血,以至肉身開竅,脊中jing髓以供煉骨,待到靈氣在眉心凝煉至液態,則靈臺紫府洞開,是承載神識,體內靈氣轉換真元的關鍵。
普通凡胎俗體,心頭jing血不過數滴,失一滴也要氣血大虧,折損壽數。
世上王公貴族,有財力修煉的,便是以靈氣滋養心頭血,即使達不到開靈竅的靈動初期,也能強健體魄,延長壽命。
至于脊中髓、靈臺淚,已不是普通勛貴所能奢想的。
太子體質孱弱,雖先天便洞開九竅,身體卻連尋常靈動初期都還不如。
這魔頭之前說得比唱得好聽,轉眼就變臉,竟要太子全身jing血,倒不如將太子爺囫圇個兒吞了,只怕還省事些。
賈平將他家殿下墊在下面,像只護雛的老母雞,抬起頭來滿臉是淚,向著魔頭苦苦哀求:
“您吃奴才吧,奴才這副身子骨雖沒什么肉,jing血也總有那么兩滴……”
魔頭仍保持一張和藹可親的笑臉,看著賈平的眼神中,幾分莫名的冷意不經意漏出。
賈平今天是見識過他冷若冰霜的,被這眼神看得直哆嗦,又覺像是有些嫌棄他。
一旁的玳鐘早也上來了,一把撂起自己的袖子,給魔頭展示自己jing壯強健的小臂,口中忙忙自薦:
“吃我吃我,我比師父年輕,……肉嫩,身上的氣血比太子爺還足……”
魔頭緩聲笑起來,那笑聲淙淙如魔音,淌進面前三人驚懼慌亂的心頭,竟似起了一絲安撫的效果。
他看著太子微微點頭,語聲似有欣慰:
“即使身處艱難險境,你也并非一無所有,瞧,至少還有他們忠心護主,甘愿為你舍命,也算人之大幸。”
他的態度親近熟稔,亦絲毫沒有被這兩個奴才冒犯的慍怒,反倒像是友人間親和的勸解,鼓勵太子于逆境中不要氣餒。
這份貼心的寬慰在太子心間,似一股柔柔的暖流,分外熨貼,將他這一整日的紛亂與焦灼,都撫得平展。
“賈平玳鐘,不得無禮。”
景琛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太監,語氣略帶斥責,坐正來略整衣冠,神情是鄭重和嚴肅,望著魔頭:
“孤剛才已說過,但有所需,在所不辭,你要命輪jing血,孤愿意全給你。”
魔頭倒也毫不謙讓,點頭就應下對方一片盛情:
“你的身體太弱,我會每隔三日取一滴,九日一個輪回,這樣你尚能承受,不至虧損過快。”
他那雙桃花眼脈脈溫情,眼尾微闔處流露一絲憐惜,半分不摻作偽:
“這些年你受苦良多……,放心,有我替你布下固本培元的陣法,取血后你在其中休養,損耗不至危及根本。”
景琛透過淚濕的雙眼,怔怔望著眼前的人出神。
他自幼研**王心術,曾無數次躲在簾后,認真揣摩父皇與臣子們的相處之道。
然而在他敏感又脆弱的心性中,有時會疑惑父皇教得正確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