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窩棚這邊的環境,連芝麻巷都不如,那邊宅屋雖小,到底獨門獨戶。
這里全是草絮爛木頭扎得破草棚,倒也其勢延綿,鋪在秋棠河和城墻根腳下,大片的蘆葦蕩邊上。
這里看著已不像城池,反似山郊野嶺,地勢高低起伏,不遠處最高的小山坡上,窩棚是木架搭的,看著比別處氣派些。
“蔣老七就住那兒。”
小圓兒朝上一指,隨后看看梟,“六哥,你打算就這么著,孤身獨闖乞兒窩?”
“不然呢?”
“你既怕讓景玉樓知道,不如隱身上去直接尋人,要不明日這城里就該傳遍了。”
“嗯,他知道了也好,以后不來和孤搶這個人。”
“嘖……,這樣的人手您老也稀罕?”小圓兒低聲嘟囔一句,“就不怕掉價。”
“如你所說,如今這西城勢力去了個大頭,剩下兩家,焉知鹿死誰手?”
“這又不是諸侯爭霸……”小圓兒嘁了一聲,“他蔣老七叫化子一幫,還能吃得下火灶幫的地盤?”
“火灶幫雖只垮一人,但牽扯的事大,謝安必不會留這把柄,反會盡力除根。”
“嗯?”小圓兒立刻明白過來,“他想讓褚世忠兩口子……,還有梅郎中的小妾頂罪?”
“差不離……”
梟緩步而行,“一塔之主,誰敢玷污這個‘謝’字。”
一處處窩棚邊生火煮食,四處散落而坐的人群大多破衣襤褸,見了他走進來,已是看得目瞪口呆。
再往里走些,便有人局促站起,有的往后退,有的想上前詢問,都帶著懼意,摸不準他的來路。
不一會兒,有個衣著并不破爛的男人上前,生得jing猴一樣瘦,一雙眼賊似的亂轉,打量在綢質青袍上,難掩垂涎欲滴的神情。
“這位公子從哪里來?可是迷路了,這天兒都快黑了,走累了吧,來,過來坐著歇會兒,不嫌棄的話喝碗粗茶,待會兒我送你出去。”
乞兒會不乏坑蒙拐騙,這么大個兒的肥羊,自己走進狼窩里來,怎么不得扒層皮掉幾斤肉,一旁又有幾個膽子大的悄悄圍上來。
修辛在梟腳底下弓身呲牙,嘴上殷勤得緊,“六爺,小的替您收拾這群不長眼的叫化子。”
梟看一眼貓仗人勢的狐貍jing,修狐不以打斗見長,他生出一點點憂慮,修家老八看起來腦子不行,狐貍jing不跟人斗心眼,靠拳腳,能打幾個凡人就敢充橫?
小圓兒瞧見六爺眼里那絲嫌棄,坐在肩頭笑得打跌,哈哈,馬屁拍歪了。
“小八,今天讓你咬宋夫人,你怕賠錢,這會兒倒膽子大,上!”
她還要在邊上架柴添火,修辛腦子一熱,縱身照準瘦子的頭臉撲去。
前幾日她閉關的時候,本著有難同當的“好”心腸,見不得自己用功,貓兒睡懶覺,很慷慨地分他一堆靈石。
修辛以前連沒煉化的青璃礦都當寶貝收藏,立刻覺也不睡了,三天時間修煉下來,這會兒妖力見漲,一個餓虎撲食勁道兇猛。
誰知那瘦子竟也是偷雞摸狗輩里的狀元才,身子靈活一躲已避開來,回手朝貓兒后頸抓去,這一下要逮準了,再兇的野貓也只剩拎在手上喘氣兒的份。
修辛好歹也活了兩百來年,要不是在貴婦手里,賊膽還是大的,半空一個急停扭腰,險險避過這一抓。
頭回在主子面前逞能耐,怎能姿勢不優雅?尾巴順勢掃向瘦子手腕……
忘了他這會兒不是狐身,這一記尾攻力道太差勁。
瘦子拼著被貓尾巴掃了一記,一巴掌拍在后脖子上,這里是貓兒的一塊弱區,不受力,通常一摁就趴,修辛“喵……嗷”一聲,被拍得飛出去兩三丈遠。
“嘿,這小野貓挺兇……”
瘦子甩了甩手,眼神帶上點兇狠。
那邊貓兒落地打了個滾,再跳起來已經奓了毛,這,這這,太丟臉了這……
修辛正要再接再勵,聽梟尊大人和和氣氣地開口了:
“我要見你們蔣七爺,麻煩帶個路。”
瘦子回過頭來,眼珠子不太敢亂瞄了,“你……,您找咱們七爺何事?”
梟不答,抬腳繼續朝里走,瘦子這會兒有點回過味兒來,恐怕不是肥羊,下意識往邊上讓了讓,還要再問,聽見遠處有個人高喝一聲:
“什么人敢擅闖。”
一群乞丐聚集之地,這人口氣倒是不小。
“丘哥……”瘦子忙跑上去,在他邊上小聲說:“這人說要見七爺。”
乞兒會今晚外松內緊,正是戒備森嚴的時候,丘義眼神對上這個衣著華貴、孤身而來的人,莫名起了一陣心悸。
梟仍舊態度溫和,卻是好話不說二遍,朝上方棚屋看了一眼,緩步未停,仍向上走。
丘義推了瘦子一把,示意他趕緊上去傳信,跟在邊上,聲音帶上恭敬。
“尊駕……這邊請。”
今夜對乞兒會來說,算是個重大時刻,七爺正跟會中骨干議事,這人來的突兀,看起來態度卻很和善,丘義隱隱感覺,說不準是七爺的貴人。
越往里走崗哨愈加嚴密,梟隨意看兩眼,覺得這個聚合了城中乞丐的蔣七,倒有兩分能耐。
能在火灶幫和游俠之間,在西城站穩腳根,乞兒會并非只是外人看來的組織松散,內里也算等級嚴明。
棚屋里,席地而坐的或老或壯十多人,想來是乞丐中的大頭目,蔣七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葛布袍子,袍角撂起扎在腰帶上,腳步不丁不八,負手立在屋前。
這個難民出身的乞丐,骨架長得寬大,雖也瘦,這么一站,倒頗有幾分不尋常的氣度,想來給世家充當個門客護衛也是夠的,去要飯,尋常善人怕是不敢靠近了扔錢。
臉上的神情,帶著與身形不太搭調的油滑和jing明,盯著來人看了兩眼,顯出不可置信的詫異。
蔣七剛要開口,忽然醒悟過來,揮手讓棚子里的人都離開,有個年紀最大的乞丐納悶問了句:
“七爺,這……,咱們剛談的那些……”
“回頭再說,你們都散了吧。”
蔣七不容分說打斷,一幫叫化子們紛紛離開,倒也算令行禁止、秩序井然,到只剩了外圍遠遠站著的丘義等人后,他走上前,臉上堆出帶著諂媚的恭敬: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