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裳滿臉煞白,臉色鐵青,從剛才的明媚轉瞬變得冷酷如冰,寒氣逼人,如煉獄里暗藏的魔神,頃刻間散發無比濃烈的煞氣。
連樓晏皆看出宮裳的變化,飛速翻臉,判若兩人。
只是,宮裳從不輕易展露此等神情。一旁低頭的青蓮月已猜到戰白傳來的信息是什么,但偷瞄發現宮裳如此反映,青蓮月心里忽然一懸,他怎么了?
不過爾而,宮裳忽的又變了一張臉,笑容重新展現嘴角,這笑容里,藏著冷鋒。
“姐夫,你先回去請罪,我還有些事需要去處理。”
樓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剛才戰白和他說了什么,怎么氣氛一下變了?
樓晏不好過問,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是少管閑事為妙,于是答應宮裳,按他說的做,離開了牢房,前去請罪。
將牢吏潛走,宮裳深吸一口氣,抬頭,閉著雙眼,默不作聲。陡然,一拳狠狠砸在牢房的石墻上,只見墻體一顫,土屑滿飛,上面即時砸出了一個大窟窿,濃濃的霉味立即竄起,令青蓮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鮮血沐沐而下,順著指縫,不見停止。青蓮月倒不驚不慌,扯下身上的裙裾,幫宮裳止血,嘴里說道:“發生什么事了,令公子如此激動?公子向來潔凈,你看,身上沾了滿是塵土,先回屋換下吧。”
“傾君,將軍府出事了。”宮裳怔怔看著眼前的青蓮月,青蓮月抬頭之際,竟發現他的雙眼里,似乎含著水瑩如晶的霧氣,眉間那抹神傷,顯露無疑。
青蓮月繼續幫宮裳包扎,“公子,出什么事了?”
宮裳抬頭看著天花板,仿若有意將眼中霧氣掩下,然后一張冷艷的臉看向青蓮月,湊近的說道:“青蓮月,死了。被火燒死了。”
青蓮月也同樣愣了一會,旋即故意避開宮裳的眼睛,又幫宮裳拂去身上的灰塵,“公子,可是將軍府上的青家小姐?”
宮裳有意無意的笑著,“是的。”
“公子看著很傷心,公子和青家小姐很熟嗎?”青蓮月故意問,因為在六歲半之前的事,她一概不知。
“認識,非常熟悉。”宮裳貼得更加近,與青蓮月差之毫厘。
“難怪公子如此心傷。”青蓮月突然覺得內心有種莫名的慌亂,如真若宮裳所說,難道他們從小交往密切?為何大哥、二哥從未提及?不過,她確實也沒想起來問過。
這是她最疏忽的一事!怎就給忘了問呢!
“公子,還有一事。”戰白再次朝宮裳低頭稟報。
“何事?”宮裳顯然有些疲憊。
“奉斗先生昨夜就來到金城,按照公子吩咐,已將奉斗先生與飛燕小姐安排在了金城稍近的農莊,這樣以免耽誤了飛燕小姐的傷情。”戰白一一道來,一字不落。
“很好。今晚先去見見奉斗,順便看看飛燕傷勢。傾君,今晚你與我一同前往拜見奉斗。上次你走火入魔,身子骨還沒完全好,讓奉斗開點藥,也是好的。”
青蓮月點頭答應,只是宮裳倒細心,什么事都替她想著。
“對了,過兩日我再一同和老頭兒去將軍府吊喪,我倒要見見那未過門的媳婦兒,怎就沒事躲到棺材里去了。”說著,嘴邊兀然升起一絲詭異的笑,那種笑似乎沁透人的心房,汗毛登時豎起,不寒而栗。
右相府。
傍晚,太陽漸漸隱去,天空閑云散然,無園中,一素衣男子坐在輪椅上靜靜撫琴,半面容顏遮掩,唇邊淡淡笑容如菊,他修長手指在琴上撫弄,將一首曲子發揮得精絕無比,仿若天音。
身后忽然掌聲響起,面具男子聞其聲,便知其人,只停下手中動作,嘴角的笑更深了一層。
“君先生好琴藝。”司馬辰大聲贊揚,走到君拂身前,然后俯身下拜,“此次多謝先生指點,這才讓我大哥有驚無險。”
君拂輕扶起司馬辰,淡然一笑,“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君某還需感謝公子,留君某在此居住。”
“君先生客氣了!君先生有幸住在寒舍,乃我司馬辰的福氣。”司馬辰再次拜謝。
君拂搖手,笑道:“公子再這么客氣,這是趕君某離開啊。”
司馬辰阻止道:“先生這不是冤枉在下了么?不過,這次真的感謝先生。”
君拂的笑總是平淡如水,極淡極淡,讓人似乎看不出笑意,“是玉公子福大命大,躲過一劫。”
司馬辰說道司馬玉,忍不住幽幽嘆起氣來,一同陪君拂坐在無園的琴臺前,一籌莫展。
君拂問,“公子有心事?”
司馬辰仍然嘆氣,“先生,你有所不知,家父與兄長素來與左相勢不兩立,與凌天王府更是。我素來和宮裳關系甚好,父親一直因此對我耿耿介懷,在相府里,我憂心忡忡,難以抬頭。此次您讓我解兄長之急,主動向父親請纓,忙雖幫上了,但宮裳卻告訴我,不許我與府上任何人等匯報真實情況,導致自己不僅被父親罵了一頓,還惹得一鼻子灰。以后的日子,估計更難過了。您也知道,我父親從不求人,這次可好,求的還是他平生最恨的敵人,無果往返,父親面子過不去啊。”
君拂沏了杯茶,遞與司馬辰,淡淡的笑,“公子莫慌。此次我讓你主動請纓,自然也會猜到公子裳讓你回來謊報之事。公子裳是個聰明人,他不希望你父親知道,目的就是避免離間凌天王府和左相大人的關系。”
司馬辰聽得頗為認真,他凝視君拂手中的茶壺,繼續洗耳恭聽,君拂款款而道,“你父親這邊,無需擔心。右相是個聰明人,這次主要目的是保住兒子性命,即使臉皮再薄的人,也會想盡辦法搭救。你父親其實一直在等你主動去找他商量此事,因為能救玉公子的,只有你。你是唯一的希望。他礙于面子,怎會找你?你想想,昨夜你去凌天王府,翌日飛燕就刺死牢中,右相大人能不知此事么?公子裳這么做,堪稱一箭雙雕,第一,右相府從此欠了凌天王府一個巨大的人情。第二,沒任何人能污蔑這背后是公子裳在謀劃,因為真正殺害飛燕之人,是郡馬晏。”
司馬辰完全沒想到宮裳心思細膩至此,他平日只知宮裳隱藏較深,卻不知這等驚人。
司馬辰仍心有憂慮,把玩手中茶杯,坐立不安。君拂見此,寬慰道:“公子,你才華橫溢,詩書名震天下,連陛下愛你的詩至極,你父親大人怎會不知你的價值?右相大人即使知道此次你救護有功,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給自己掙點面子,他亦只能責怪于你,推卸讓你去凌天王府作說客一事。這樣,右相大人身后的那些人才不會懷疑右相的忠心,只認為是辰公子年輕莽撞,做事欠考慮。”
君拂的分析頭頭是道,是他把事看簡單了。
心總算吃了個定心丸,抬起頭看向君拂,感激道:“先生,多謝您的寬慰,我的心好受多了。”
不過,有一事,他憋在心里好久,卻不好直接問,屢次想問,如被一股氣流堵住喉嚨。
君拂看出了司馬辰的眼神,動作輕緩的喝著茶,說道:“公子,實不相瞞,君某來金城也有段時間了,是時候離開了。”
司馬辰聽到此話,心大沉,猛的抓住了君拂的手,“為何?先生為何要走?”
“君某總不能一直呆在相府不走啊,白吃白喝,這樣說不過去。”君拂淡笑。
“先生,您不能走啊。您才智驚人,名傳天下,為何不呆在金城為國效力呢?若把您推薦給陛下,他定會喜愛你不得了。”司馬辰滿眼期待的看著君拂,內心似乎早有打算。
君拂反握住司馬辰的手,平淡的道:“公子,伴君如伴虎,若我為陛下效力,還能像如今這么自由嗎?眼下很多人已私下打探我的消息,日子久了,也會給公子帶來麻煩。還有。”說到這里,他讓司馬辰湊近他,聲音低若蚊音,“還有,右相大人也在私下打聽我的背景。我若再不走,只會更令右相大人懷疑,對你不利。”
話剛說完,忽然司馬玉從遠處朝無園走來。
司馬玉面含喜色,眉闊眼笑,一身榮華錦袍,看起來極為奢侈。
他走到君拂身前,司馬辰和君拂忙俯下身子拜見。
司馬玉虛扶君拂,對君拂施禮道:“君先生,家父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