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方才也被大丫嚇了一跳,聽到提及“將來”忽然想起另一樁事,忙道:“我娘說過,想讓小五給我哥做小……”
“真的?”大丫大喜過望,眼淚還沒干便歡喜得謝天謝地,“不想老板娘竟如此偏愛小五!我小五終身有靠了!”
小五有些后悔帶翠兒來見大丫,但事已至此,翠兒也只是單純并沒壞心,索性只唯唯諾諾應付,只求不要再繼續討論下去了。她早就知道,給老七酒館的少掌柜做小對別的窮苦孩子來說是件好事,大丫一旦知道定然大力支持,所以才沒跟大丫提及。但大丫所謂的“女子說書唱曲兒等同于娼妓”倒讓她真的為難了,這世道沒錢的單身女子真的只有嫁人或為奴這兩條路可以走?
離開李府前往觀音廟的路上,翠兒看出小五再次陷入了沉默,意識到似乎是自己多嘴了,很是過意不去。她真心想幫小五的,也努力設身處地為小五著想了,發現給哥哥做小當真是最好的出路,便試探著問小五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哥哥?”
小五忙強笑道:“我跟你哥哥話都沒說過幾句……不過看得出他是個穩妥的人,將來跟張家姑娘肯定能把日子過好。我……就不要摻和了吧……”
翠兒覺得自己問的小五并沒回答,但明顯是不愿做小的意思,心里便不太高興。難不成她苦孩子出身,不懂得“門當戶對”這四個字?面上也有了些不悅之色。
小五也同樣意識到之前小姐妹親親密密聊天的熱絡氣氛忽然沒了,想說清又覺得自己說不喜歡人家哥哥更讓她不高興,索性將煩心事暫時拋卻,岔開話題跟翠兒聊起自己流浪街頭時的種種有趣經歷,還推薦翠兒一會兒去那家便宜又好吃的餐館吃飯……哇,光說說菜名就讓人流口水。
翠兒原本也是孩子,聽小五一說很快就開心了,之前的陰郁氣氛一掃而空,去了觀音廟見了眾位僧人更覺溫情滿滿,還頗懂事的替小五感謝小沙彌的關照之恩。
但兩人到底沒去小五推薦的那家餐館,只在門口經過翠兒便不想進去,那地方興許東西真的好吃,但門牌粗陋,在太陽地里往室內瞧也黑洞洞的,翠兒一看就沒了食欲。于是兩人商量之后去了茶館玉壺春,左右翠兒是個小姑娘,最愛的還是甜食和茶點,對肉菜并沒多大興趣,小五也正好想去聽聽那邊的老先生說書,便高高興興跟著翠兒去了。
玉壺春算得上務城最氣派的茶館,頭頂吻獸,額掛門簪,輔首銜環,石獅抱鼓,館內別說雕梁畫棟,單桌椅茶具都頗為不俗,老七酒館與之相比竟有云泥之別。翠兒進門之后也有些怕了,不停摸自己的錢袋子怕不夠茶錢。
小五兩世為人,怎能看不出這個,偷偷拉著翠兒示意“還是走吧”,但翠兒被小二招呼得抹不開面子,努力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示意小五不用擔心,兩下拉扯著坐在一處空位上,照單子要了最便宜的茶點,因錢不夠了推說不愛喝茶,只要了兩杯最便宜的乳酪。
“下次不要拉拉扯扯的,多難看。”待小二答應著去了,翠兒便低聲埋怨小五,“這么多客人看著呢,都會猜咱們是不是沒錢。”
小五四處瞧了瞧,茶館里女客不多,確實有幾個歪著腦袋往她們這邊觀瞧,但面上只是好奇之色,并看不出瞧不起。她原本想說錢都花了不知道何掌柜會不會罵,但又見茶都點了,索性只是抱歉的笑笑,未曾爭辯。
玉壺春說書的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先生,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雜色盤領衣,周身上下緊趁利落,腰背也挺得直直的,別提說書,只往臺前一坐便是道風景。唯一令人奇怪老先生鼻梁上架著一副黑色的眼鏡,那眼鏡與現代常見的不太相同,只有鏡框沒有鏡腳,只有絲線纏著套在耳朵上。
老先生此刻說的應該是《搜神記》,正說到姜子牙釣魚愿者上鉤這一段。但是這時代的《封神記》跟小五現代社會讀過的有些不同,把尚未封神的姜子牙說成仙人下凡,在人間也能辟谷,不近女色卻招盡桃花。
他吐字清晰、聲音洪亮,說得也幽默風趣、旁征博引,小五聽著挺有意思,中途卻還是被上首的一位富貴大佬打斷:“老孔,你自稱百事通,怎么說來說去都是姜子牙?你以后改叫‘子牙通’吧?哈哈哈哈……”
這人一開頭,場子里此起披伏的便有很多人應和,個個嘻嘻哈哈的開那老先生的玩笑。那孔先生倒也不惱,只笑呵呵的跟大家打哈哈:“不講姜子牙,各位又鬧著想聽,說了你們又嫌煩——也罷也罷,今兒便說說你們愛聽的,快報上書名,晚了可是要耽誤我子牙師兄洞房的,哈哈哈!”
上首茶座那大佬哈哈笑道:“自然是京中時事啦!來往商販都說京中現在不太平,就咱們這邊閉塞沒消息,怎么你百事通也不知曉?”
孔先生卻只是搖頭:“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屁個莫談國事,”上首茶座那大佬笑著罵道,“咱這兒又不是京城,談他幾句國事又有誰知道?難不成在座的還有朝廷密探,聽聽咱這彈丸小城的茶館之內是否有人閑談國事?哈哈哈哈……”
茶館里的茶客本就閑著沒事做,聽兩人斗嘴倒比方才聽《封神記》還開心些,都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起哄,讓孔先生快快說些有趣的時事來。
孔先生故作無奈的用毛巾抹了抹手,驚堂木一拍進入正題:“話說這世上有個蓬萊國,蓬萊國國君愛民如子,十分賢德,兒子們也個個有本事,難分伯仲。這原是好事,偏老國君病重,皇子們生怕大權旁落,使出十八般武藝,明的暗的……都想為蓬萊國舍生取義……”
“你這怕事的奸老頭子,真是服了你了!”上首茶座那大佬聽孔先生一說立刻便煩了,茶盞一推便招呼玉壺春的掌柜,“周掌柜,你這說書的是不是該換了?只知道說好話避重就輕,還舍生取義,也不知舍的誰的生,取的誰的義?怕舍得都是別人,義的都是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