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春的周掌柜小五是見過的，還給過自己一塊糕點，很是有些城府，常年都是雷打不動的笑臉，所有話都能笑著說，既不得罪人又表明了態度：“這老孔是個書呆子，只知道說書，哪懂得其它？要不讓他退下，楊老板您上臺給大家說說時事？哈哈哈哈……”

那被稱作楊老板的大佬在臺下起哄可以，讓他上臺議論時事哪里能行，面上便有些難看，偏場下很多看熱鬧的跟著周掌柜起哄，一個個高聲請楊老板上臺。

周掌柜只是堵楊老板的嘴，并不想真的得罪主顧，一見楊老板臉上顯出一絲不悅，立刻笑哈哈的讓人給楊老板添了一壺新茶，跟場內茶客笑著打起了哈哈：“其實說是時事，也都是舊歷，哪里比得上書里的故事好聽呢？”說罷轉頭對臺上笑道，“孔先生，大家既然喜歡凡人的故事，就改說《始皇帝一統六國》，如何？”

幾句話說得臺上臺下都有了臺階下，玉壺春茶館之內再次恢復了其樂融融的融洽景象。

說實話，小五心里很是佩服各店老板的處事能力，他們總能化干戈為玉帛，嬉笑怒罵之間便把問題都解決了。不像桂花村，余二柱和余來子，只會揮拳頭，只會罵人，想跟他們交流都不行，所有事都不在一個頻道。

看來，在男人的世界里生存，自己要學會的，還太多太多。

“這位說書先生……是位盲人嗎？”翠兒注意的卻是旁的，待小二經過時輕聲詢問。

那小二面帶笑容，舉止有禮，聽翠兒一問便躬著身體壓低了聲音介紹道：“確實如此。孔老先生小時候生病致盲，爹娘便送他去學書唱曲兒，沒想到竟成了咱們務城頂尖的名角。出場費高的很呢！”

原來如此。

有了小二的介紹，小五再瞧臺上的孔先生便多了幾分遐想。他最初選擇說書這一行想來也是父母的無奈之舉——雙眼已盲，得學個傍身之技養活自己；身為盲人，學藝的過程必定困難重重。難得有了今日這樣的成就，定是付出了很多辛苦的。

那自己身為女子，若也靠說書賺第一桶金，將要遭遇的“辛苦”又是什么呢？

外界的閑言閑語？就算是親姐姐大丫，也說“等同娼妓，比下九流還不如”。

身體被侵犯？這是單身求活的女子最無助的。但話說回來，當丫鬟有沒有可能被侵犯？給沒感情的人當妾算不算賣身？皇宮里的貴人、妃子，為了家族榮耀用盡渾身解數只求皇帝一朝寵幸，是不是也“等同娼妓”？

“小五？”翠兒拍著小五的肩膀。

小五的思緒這才被拉回現實里，發現兩人已經走到了何家門口，翠兒要回家了——去一趟玉壺春就將翠兒的錢花光了，沒錢再去惠豐居聽曲，姐妹倆只能隨便逛逛便回家了。

小五忙跟翠兒揮手告別，翠兒卻不肯進門，牽著小五猶豫糾結了好一會兒才不情不愿的松開嘆息道：“這一回家，又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出門。”

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

小五勸解了翠兒幾句，目送她進了門扉，等她戀戀不舍的將門關緊了才轉身去往老七酒館。她想好了，要開誠布公的跟白氏談，自己要拜師學藝，說書賺錢，如果白氏夫婦愿意幫自己介紹師父，自是皆大歡喜；若他們不愿意，也只好去找惠豐居的王掌柜，將來學了本事再來報答白氏的救命之恩。

此刻已是傍晚，酒館里最熱鬧的時候，雖然天冷后顧客少了許多，這一會兒也是最忙的。

何大富見她自己來了，心里自然是高興的，臉上也露出些許滿意的神色。店內認識她的酒客也高興得叫起好來，有那熟悉的當即點了曲兒讓小五唱。還是白氏笑吟吟的攔下：“各位爺，小五忙活了一天剛回來，先讓她喘口氣兒，歇好了多唱幾曲！”

聽曲兒是免費的，白氏又說了會多唱，哪里會有人不識相到當場拒絕？個個都拍手叫好，高喊著讓小五快去快回。

小五被白氏招呼著拉進后廚，問她翠兒可回家了，有沒有吃飯，并親自給小五倒了杯水端過來。小五心里頭暖暖的，連聲道謝并回白氏的話，不多時二保便跑進來喊小五：“歇好了沒？爹讓我過來喊你。”

小五見此刻正忙，想跟白氏說的話也并非一句兩句能說清的，索性明天早起忙完了慢慢再說吧，便笑著去前堂幫忙，一忙又忙活到半夜才打烊，何家收拾妥當回家，小五去倉庫洗漱了去倉庫過夜，一宿醒來數回，生怕何大富不肯幫她拜師，那她只能對不住白氏去找惠豐居的王掌柜了。

折折騰騰的很快便覺得天色已經發青，小五索性不睡了，起來提前去酒館后廚收拾。她今日醒得早，原本以為很久何家的人才會來，誰知沒過半刻大保、二保兄弟倆就來了，小五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卻都沒搭理自己。

自從白氏提起要收小五給大保做小，大家的關系已經好多了，大保雖然還是不跟小五閑聊，態度卻也少了幾分冷漠，二保更是不在話下，常跟小五聊天說笑，關系算得上融洽。

今日他們的態度忽然轉變成這樣，小五有些不明就里，卻也沒當回事，以為是他們自己有什么煩心事兒。誰知過一會兒何氏夫婦也來了，態度也很冷峻，特別是何大富，從頭到尾只用眼角夾了小五一眼，便再沒與她有過任何交流。

是不是昨天翠兒跟他們說了什么？

說了惠豐居王老板要給自己介紹師父，還是自己去找了大姐，言談中還提到了奶奶？

自己初初騙他們確實是不對的，小五心下有愧，便等忙得差不多了，將白氏請到一邊主動坦白自己的身份：“……當初沒跟您說實話，是怕說了您不讓我在酒館干活，讓我回鄉去找家人……”

“你小小年紀，父母尚在，確實應該凡事聽從父母的。”白氏雖然略有吃驚，但瞧那樣子確實是有心理準備的，想來翠兒真的提了自己有大姐、有奶奶這回事，只是不知道竟然父母也是在世的。

小五瞞了白氏這么久早就過意不去，今天索性坦白到底，將自己為什么逃出來一一交待清楚，紅著眼睛求懇道：“白姨，我瞞了您這么久確實有錯，但真的沒有做過任何傷害您家或者傷害酒館的事兒……我是真心感謝您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