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遠道

第一百零七章 自甘墮落

“諸位使臣能對我坦誠相告,我很是感激。”曹宗鈺點點頭,道:“既知大家是為了此事而來,我便正好借這個機會,跟大家做個交代。”

“今日敦煌城中天象異常,乃是有妖邪之人,妄圖以邪術顛覆我沙州之治。我想各位國中無論信奉何教,都定是正信之道,不會容忍此等異端邪術,殘害百姓,為禍一方。”

說到這里,停了一下,抬起眼皮,各位使臣會意,連忙說道:“世子所言,自是正理。”“這等咒魘妖人,我國若是抓住了,歷來都是當眾燒死,以儆效尤。”

曹宗鈺點點頭,手指朝后一指,道:“這龍興寺中,確實有人在此避險。乃是于闐的公主,夏州定難侯家的小姐,以及本城中諸多貴家女眷。”收回手來,目光一一落在眾使臣面上,朗聲道:“各位使臣,你們受各自主君所托,不遠千里,來到沙州,自是對我大周忠心耿耿,并無異心。值此大敵當前,使衙正有諸多要借重各位的地方,我便在此,問你們一句:你們是要縮在寺里,與小娘子們一道躲起來,還是愿受使衙節制,與我沙州一道,戮力同心,擊潰妖人?”

眾人先是七嘴八舌,嗡嗡了一陣,漸漸聲音齊整起來:“我等愿受使衙節制。”

“很好,”曹宗鈺展顏一笑,道:“各位但請放心,使衙對驛館安全事宜,歷來便極為重視。今日寅時,便急調了環衛營將士入城,專司驛館護衛之責。”

等諸人感謝之聲漸歇,方拱手道:“這便請各位即刻回返驛館,靜候使衙命令吧。”

高昌使臣臨走時,往牙爾巴海牙看了一眼,目光之中,頗感嫌惡。高昌是佛國,原本便與于闐更為親近,今次居然在心慌意亂之際,被牙爾巴海牙言語誘惑,來此生事。這筆帳,可得好好地記在黑汗國身上。

等環衛營簇擁著各國使臣,名為護衛,實兼監視地走了,張隱岱三人也下了馬,朝寺門走去。

寺門前的空地上,只剩了牙爾巴海牙一人,雖仍一臉強橫,心中卻七上八下,委實難安,不知這位心狠手辣的世子要如何對待自己。

“張主事,此人便交給你了。職方司手段甚多,花樣新奇,想必總有辦法,撬開他的嘴巴。”

這淡淡的“職方司”三字落進牙爾巴海牙耳中,直似個催命的魔音。臉色刷地慘白,嘴唇開始哆嗦。

張隱岱隨意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世子說笑。這人有什么好問的?無非與他那蠢貨副使一般,自以為拿捏住了諾大好處,結果做了人家的刀還不自知。世子不信,現在便可讓人去驛館,我敢打保票,他那屋里怕有整整一冊子大祭司名下的信徒名冊,被他當寶貝一樣藏起來。世子只要使人好好找找,諸如被子面里,衣服夾縫,柜子背角處,等等,總是能找出來的。”

“張主事這是打趣我?我要那名冊做何用?使衙里規規整整,一箱子都是這類冊本,我要看時,立等可取,豈會如那起沒見過市面的鄉野小人樣,把這東西當成個寶?”

安舒含笑道:“你這人說話,忒也站著不腰疼。你道宇內諸國,都跟你天朝上國一般,以文書之力御極天下?多的是國家,連本國有多少人口戶數都不清楚。是以這位尊使大人有些小題大做,我們也需寬容理解。”

若說方才職方司三字激起牙爾巴海牙恐懼之心,此時三人若無其事的交談則真正令他心膽俱寒,一整顆心沉到水底。

自從脫脫不花橫死以后,這位使臣大人便頗為忙碌,暗中想了諸多方法,調查脫脫不花死因一事。又還頗費了些千辛萬苦,銀錢花銷,才追查到祆教里大祭司這一支派頭上。后來又得知其內部發生大變,大祭司下落不明,他便被薩寶言語所誘,起了貪戀,想要把這一股勢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算盤倒是打得極美,讓那名喚寶慧的薩寶出面撐頭做個傀儡,自己躲在后面操控。若說他有什么造反起事的念頭,那倒是他做夢也不敢想的。一切作為,無非都出于一個貪字,想要在敦煌城內擁有一支屬于黑汗的秘密勢力,以方便做些明面上不好進行的勾當。

如今才知道,自己這些辛苦籌謀,居然早就明明白白落在職方司眼中。聽曹世子這波瀾不驚的語氣,只怕也是早有知曉。有他二人在城中,自己這等行為,豈非如頑童撼大樹,不自量力,可笑之至?

心念電閃之間,驟下決斷。候曹宗鈺說完,當即單膝跪下,艱澀發聲:“世子,下使萬死,被奸人蒙蔽,妄興事端,有負敝國可汗重托。然敝國可汗實不知情,一切罪責,該由下使自負。還請世子看在敝國可汗修臣職甚恭,事上國勤謹的份上,不要牽連敝國上下。”

“你在請罪?”曹宗鈺回過頭,上下看他兩眼,嘴角露出笑意,偏要出聲跟他確認。

牙爾巴海牙舔舔發干的嘴唇,硬著頭皮答道:“是,請世子降罪。”

“尊使對貴國可汗的忠心,我也十分佩服。”曹宗鈺收斂笑意,正容說道:“既是尊使有心改過,在下也不能不給尊使機會。與尊使聯系的薩寶可是寶慧?”

牙爾巴海牙見他連這個都知道,心中沮喪,更加毫無斗志,低聲道:“世子所料不差。”

“下次若他再來見你,你意欲如何做?”

牙爾巴海牙凝神想了一會兒,方說道:“下使當一面設辭拖住他,一面命人飛報世子。”說完,斗膽抬起頭來,觀察曹宗鈺臉色。

見他不置可否,暗暗咬牙,沉聲又道:“在下命人將他一舉拿下,縛往節度使衙門領罪。”

曹宗鈺這才笑得春風和煦,溫聲道:“尊使大可不必如此狠絕,我看你方才那個提議便極好。你只管拖住他,報于我知便行。若是他覺出你有二心,你再動手不遲——話說尊使不會故意露出破綻,示警于他吧?”

“下使萬萬不敢。”不僅不敢,還不得不賣力演戲。要是當真被寶慧不小心看出端倪,便是無心,也難免不會被這位一肚子奸狡的世子誣做故意。

“職方司能否派人盯著他?我終是不太放心。”牙爾巴海牙的馬匹消失不見以后,曹宗鈺轉頭問道。

“不勞世子吩咐,他那驛館之中,便連廚房燒柴火的,都是職方司的人。”見曹宗鈺抬起眉毛,不情愿地補充一句,“今日事出突然,職方司人手全部上街維持秩序,才讓他們脫空鬧出這一場。”

曹宗鈺點點頭,又問道:“這么晚了,你們過來龍興寺找我有事?”話雖問的你們,一雙含笑的眼睛卻只管落在安舒身上。

張隱岱臉色一黑。

自從那日午夜,他去棲梧庭撞破二人的事情后,無論安舒還是曹宗鈺,在他面前都不再辛苦隱藏,竟是一日比一日放肆大膽。

果然老人家說得對,人要是自甘墮落起來,便百十個人,也拉他不起。這墮落的速度比鷹嘴下的兔子都快。

安舒頷首:“張主事有幾件事情,十分想不通,要特地來問問你。”

“什么事情?請說。”曹宗鈺這才把目光移回張隱岱身上。

張隱岱左右看看,問道:“便在這里談?你不請我們去廟內坐坐?”

曹宗鈺遲疑半晌,又下意識往安舒望了一眼,方苦笑道:“也好,咱們入內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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