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種了燧香?”安舒大是不解,“燧香這東西,我們三人都算是親身領教過。雖有移神造幻之力,但只要脫離其范圍,便不會再受影響。何以曹安康在內院里頭,遍地檀香熏著,也會著了它的道?”一時蹙眉,“我只道她是中了攝魂術,是以才順便看了看離魂癥迷狂癥的事情,這么看來,竟是大謬。”
“你也不算全錯,”張隱岱苦笑道,“我們經歷的幻境,只是單純的燧香效應。但祆教暗支經過上千年的研究,將燧香與攝魂術結合起來,弄出個邪門法子,能通過攝魂術,將燧香幻境種在人的心里,稱為種香術。據那苯教上師言道,他因為研習夢修之法,曾與霍魯有過切磋,因此了解到一點這‘種香之術’。”
“種香術?”
“所謂種香術,便是身負攝魂術的人通過燧香,將幻境植入受術人心上,一旦成功植入,這幻境便不會自行消失。種香之人,稱為香主。受香之人,稱為香爐。被做成香爐的人,平日里心智行為,均與常人無異。但只要幻境在心上存在一天,哪怕遠距天涯海角,只要香主動念,香爐的心智便會被其控制。”
聽到“香爐”兩個字,曹宗鈺臉色一暗,沉聲道:“張主事,煩請言語放尊重些。安康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香爐。”
安舒也皺眉道:“道教之中,雖也有爐鼎的說法,卻是以天地為熔爐,以自身為鼎鑊,可沒有這等拿別人做爐子的惡毒法子。”
張隱岱被他二人言語批駁,頗不耐煩:“你們究竟還要不要聽下去?”見兩人閉嘴,方才哼了一聲,繼續說道:“香爐——”看看曹宗鈺的臉色,頓了下,換了個說法,“被種了香爐的人,日夜不停為幻境提供滋養,自身精力慢慢耗竭,日漸羸弱,神思恍惚,記憶衰退,種種癥狀,正與二小姐一一吻合。”
“她不記得行刺之事,也是這香爐作祟?”
“多半也是與之相關。那上師最后言道,種香之術雖然聽上去玄奧恐怖,其實實施起來,頗有難度。修習此術之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找到一個合格的香爐。要做一個合格的香爐,務必要受術之人本身意志足夠軟弱,心神足夠純潔,智識足夠聰明,情緒足夠敏感。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可并不容易找到。”
軟弱。純潔。聰明。敏感。
這四個詞,可不就是為曹安康量身打造的么?
安舒與曹宗鈺心念相通,不由得相視苦笑。安舒想了想,忽然道:“有一點我沒想通。照這個說法,曹安康在陽關烽燧之時,已經被種了燧香?”
張隱岱臉色沉下來,簡短答道:“不錯。”
“彼時她被驚馬帶到烽燧,我們隨后就到了。直到妙達他們到來,我都一直與曹安康在一起。他們什么時候施的種香之術,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這次。”張隱岱仍然答得極其簡短。
曹宗鈺朝他看了一眼。他第一次去找張隱岱時,張隱岱跟他交代過,安康曾經被錯當作安舒,被大祭司的人擄走。現在看來,當是在這次事件中,安康被大祭司的人做下了手腳。
此事安舒卻不知道。看張隱岱的意思,明顯是不打算告訴她。曹宗鈺眉頭一簇,心里有些隱約的想法,卻又不敢肯定。回望了安舒一眼,心中一時也頗猶豫,究竟要不要告訴她。
張隱岱似是猜出他的想法,朝他搖搖頭。
他二人這番眉眼官司,安舒自是瞧在眼里,心頭火起,聲音嚴厲起來:“你們有什么事瞞著我?”目光隨即落在曹宗鈺臉上,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連你也要瞞我?”
曹宗鈺給她這般看著,一顆心早已軟了,便要說出來,張隱岱卻在一邊冷冰冰說道:“好笑。曹安舒,你瞞著世子的事情,何止一件兩件?為什么世子便不能有自己的秘密?”
他這句陰陽怪氣的話一說完,安舒的目光倏地便從曹宗鈺臉上移開,隨即怒氣勃勃地轉向張隱岱。旁人只道是她被張隱岱激怒,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這一瞬,她是自己心虛了。張隱岱的話,正正刺中她的軟肋。
曹宗鈺臉色也難看起來,這下子,換做他牢牢盯著安舒,目光晦暗郁卒。安舒不敢接他的目光,只好瞪著張隱岱,怒道:“你胡說八道什么?”心頭快速轉著念頭,很快想到一個極好的問題:“那上師可曾告訴你,如何破解這邪術,將曹安康從施術人手上救回來?”
曹宗鈺也關心這個問題,只好轉頭看著張隱岱,聽他淡淡說道:“這邪術無法可解。”
“無法可解?”曹宗鈺大吃一驚,下意識踏前一步,逼近張隱岱,厲聲道:“這話是什么意思?安康還這么年輕,難道,難道……”這話實在不忍心說完,臉色卻漸漸白了。
張隱岱也不禁露出惻隱之色,聲音低沉下去:“燧香一旦種上,便與受術者心靈緊密聯通,共生共存,不死不休。”
安舒忽然問道:“若是殺了施術者呢?”
“不知道。”張隱岱搖搖頭。
安舒愕然:“不知道?”這算是個什么回答?
張隱岱苦笑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一千年來,練成種香術,又能找到合適香爐的本就不多,殺死施術者的就更少。寥寥數個例子,有的受術人瘋了,有的受術人從此陷入昏迷,再沒醒轉。也有個別人能夠恢復正常。所以,答案是不知道,什么可能都有。”
“可是與受術人自己的精神狀態相關?”安舒猜道,“意志堅強者,便能恢復。意志薄弱者,便從此失去自己的思想。”
“聽上去頗有道理。然而便是知道這點,卻也不敢拿二小姐來做這場豪賭。”
何況,以目下曹安康的情況來看,只怕輸面遠遠大于贏面。這句話他沒說出來,也沒必要說出來,他料定安舒與曹宗鈺對這一點都心知肚明。
三人都陷入沉默。半下午的陽光曬在侯府門前的空地上,一片白花花的耀眼,安舒卻覺得身上發冷,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狐裘。
陳六與衛隊遠遠站在數丈開外,雖聽不到這三人在說什么,一雙小眼睛卻沒停止過觀察。這時見三人停止交談,便似三尊石像一般沉默站立在那兒,陽光扯長他們的影子,落在青石板地面上,似有說不出的低沉悲傷。
“張主事,我有一事相求。”過了半晌,曹宗鈺忽然說道,他看著張隱岱,目光從未有過的謙卑柔和,充滿懇請之意。
張隱岱卻不容他說完,便已斷然說道:“世子,不消你說,但凡能為二小姐做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停了停,又緩緩道:“我做不到的,世子求也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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