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寶鑷(六)

“速哥八剌?”碩德八剌看著速哥八剌委屈地落了這么久的眼淚,心中不是滋味。

想來將她一個人丟在后宮這么久,自己還要遠行,大概堅強如速哥八剌,也會有這樣流淚的時候。

與此同時,碩德八剌也有些害羞地意識到,原來皇后竟是如此掛念自己。

速哥八剌抬頭看清碩德八剌的一瞬間怔了怔,隨后慌慌張張地擦干凈了臉上的淚痕,有些惶恐地紅著臉說:“皇帝什么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碩德八剌撐著庭院的門站起身,隨手將速哥八剌也扶了起來,“明日就要啟程了,今晚來看看你。”

速哥八剌恍惚之間沒有聽清碩德八剌的話,愣愣地搖頭。

“咳哼,”碩德八剌清了一下嗓子,笑出來了,“怎么,敢和答己太皇太后叫板的速哥八剌,如今就因夫君要出遠門,所以晚上躲在這里落淚?”

見速哥八剌含著眼淚不說話,碩德八剌拉過她的袖子,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淚,說道:“自我登基以來,做過許多大膽的事。有收效頗豐的,也有一塌糊涂的,拜住天天跟在我的后面收拾殘局。”

見速哥八剌站得還是遠了些,碩德八剌干脆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但即使手頭放著再大膽的事,也盡最大努力不讓事情煩擾到你...我本來是如此打算的。”碩德八剌一向活潑的眼睛如今目不轉睛地看著速哥八剌。

“直到你親口告訴太皇太后,會支持皇帝關于采取嫡長子制度選擇繼承人的決定,堅決地站到我身邊時,我第一次有了對不起你的感覺,但同時也對你產生了傾……”

帝后二人均是一愣,隨后都羞赧地低下了頭。

“明日一走,就是許久,自己一個人在宮中,記得照顧好自己。”

速哥八剌感覺到碩德八剌的手放松了,她急得上前一步,差點踩著碩德八剌的腳。

“皇帝,帶上我一起不行嗎?”

速哥八剌因自己說出這樣任性的話而羞愧地流下了眼淚。

但此時侍婢已被自己遣散,宮中僅有自己與皇帝兩人。

速哥八剌也有任性一回的權利。

她伏在碩德八剌的臂膀上,面色微紅,懇切地問著:

“把您的皇后也帶了去吧。”

碩德八剌少見速哥八剌這樣動情的時刻,連忙扶著她的胳膊寬慰地拍了拍,說:“速哥八剌,自打我開始新政后,那里就不再是我們草原的家,而成了危險的聚集地,我知道那些蒙古貴族議論我并非只是閑余時的消遣抱怨,而是到了更嚴重的程度,所以我才要親自前往調解,我不能將我的皇后帶到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去。”

他頓了一下,又說:“而且,速哥八剌你聽好,我這次去上都,是要減了諸王的歲賜的。”

速哥八剌低聲驚呼:“皇帝!您已經減過一次了!”

“我知道,”碩德八剌摟住速哥八剌,眼神一變,鋒利無比,“可誰為百姓減過徭役呢?就連我天天將民生掛在嘴邊,都做不到這件事。可憐那么多百姓受著天災,還要勉強支撐生活,本分地務農做工。那些蒙古權貴只不過被減掉一次歲賜,就恨不得沖到大都當面質問我,完全看不見一路上水深火熱的黎民,可恨...”

碩德八剌輕輕吐了口氣。

“但皇帝,”速哥八剌此時也不顧皇帝正說得激動,截斷了他的話,“上都諸王貴族們都以為皇帝是去為調停的,正等著聽皇帝的好話,您一過去就宣布今年歲賜取消,我怕群情激憤,眾口難平。”

“速哥八剌,”碩德八剌扳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兩雙年輕的眼睛用目光糾纏,“他們為了享福,管朕要著歲賜,可國家的錢財來自那些正在受苦的百姓,你叫朕如何陪著笑用黎民的血汗安撫他們?”

兩人又一次陷入僵局。

“說著來看你,到頭來又讓你和我一同煩心這些事。”碩德八剌嘆著氣率先開口,“但我總覺得,和你聊著各種各樣的事,似乎心上能放寬一些,為此讓你日日在深宮里擔心,是我不好。”

“皇帝是將速哥八剌當成裝事的匣子了?”速哥八剌聲音還哽咽著,卻努力憋了個笑話出來。

碩德八剌配合著她笑了笑,正色道:“哪里的話,你我是夫妻,你才不是什么裝話的匣子呢。”

他的臉熱乎乎的。

等我從上都回來,一定多陪陪你,速哥八剌。

“好了,皇帝深夜跑到這里來,到時阿速禁軍又要滿宮找您了,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速哥八剌推著碩德八剌的肩膀路過妝臺,月光與燭火映著放在妝臺上的寶鑷,珠光一閃。

“怎么樣,研究出什么門道沒有?”碩德八剌微笑著問。

“總是夾著眉毛。”速哥八剌悶悶地說。

碩德八剌爽朗地笑了出來:“皇后聰慧,多試幾次就會了,不過盡量下手輕些,要是我從大都回來發現皇后沒了眉毛...”

“皇帝快些回去吧。”速哥八剌無奈地推著碩德八剌走到門口。

“那我走啦!”

碩德八剌作勢要走,速哥八剌卻輕快地拎著裙子跑到他身邊,摟著他的脖子輕輕踮腳。

年輕的皇帝紅了臉,看著同樣年輕的皇后倉皇地逃進宮殿里。

鐵失在整理行囊時,看見斡羅思風風火火地來了,還以為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忙迎上去說道:“怎么,深夜前來,難道是皇帝...”

“不,”斡羅思喘了口氣,問鐵失,“大人突然給晉王修書做甚?”

“啊,”鐵失放下心來,“皇帝這回出發去上都,八思吉思和鎖南幾位大人得知我要同行,都希望我尋著皇帝與蒙地貴族交涉其間說一說情。可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上都各位大人又劍拔弩張,只能求與皇帝關系尚可的晉王出面。”

“可晉王是裕宗嫡孫。”斡羅思疲倦地說。

“是,由宗室嫡親來勸誡或許更有用些,再怎么說,大元的根基還是蒙古...”鐵失還在整理行囊,卻突然皺眉停手。

他詫異地轉身,腦海里想起了那天鎖南諱莫如深的臉,以及自己與八思吉思在一瞬間不約而同想到的那個大逆不道的念頭。

“哎呀呀,錯了錯了,”鐵失懊喪地拍著頭,“錯了,不應該讓晉王參與的,斡羅思,你瞧,這怎么辦?”

斡羅思插住腰,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呈給鐵失:“大人看著辦。”

“你把我的書信截下來了?”鐵失喜出望外地問。

“差點和大人的親衛打起來。”斡羅思聳聳肩膀,“大人以后想要做什么,可要更加謹慎了。”

“是,是我糊涂。”鐵失將信封投入身旁燃燒的燭臺里,眼看著它化成灰燼。

“我倒覺得,可以和上都的蒙古諸王聯系,大人既然選擇站在蒙古族人一邊,就應該堅定一點。”

見鐵失還在沉默,斡羅思又進言:“我知道大人擔心上都的貴族們太偏執,說話行事都不友善。又念著皇后娘娘在宮里,想著保不準自己能夠兩頭都不吃力。”斡羅思咽了一下,“皇帝年輕,總想著能夠實現蒙漢兩族真正的和諧。但大人回想一下,歷朝歷代的和諧哪一次不是以一方的讓步換來的?如今皇帝不讓,蒙古貴族們也不讓。大人可不能再舉棋不定,做站在中間的人了那樣的話,兩頭的矛都將對準大人。”

斡羅思說得有理,可這更增添了鐵失的愁思。他凝望著燭臺中的紙灰,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黑夜蔓延進屋,讓鐵失的心情陰郁了不少。

斡羅思看著鐵失,只覺得可憐。當初鐵失在鐵木迭兒的提拔下步步高升,春風得意時,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有今天這種局面。

將大元攪得翻天覆地的人,碩德八剌。

斡羅思望向門外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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