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蘭花死了,梁堂手忙腳亂。
他憐惜地捧起耷拉在白釉尊旁的蘭花葉子,頭頂正好低飛過兩只糾纏的畫眉。
前兩天剛下完雨,地面潮濕,空氣也悶。梁堂只不過離家幾天,回來時就受不住難熬的濕氣了。他走在路上,不顧眾人的眼光,將衣服脫得只剩貼身一件小薄衫。
可是緊接著回到家里,他就看見行將死亡的蘭花一息尚存的模樣,還特意被人擺在了進門的地方。
是誰故意將梁堂的心頭肉折磨成了這幅慘狀?梁堂猜一定是他的剛剛成婚不久的妻子。
他囑咐了多少遍一定要記得將蘭花收回家中,免得被大雨澆壞,可那個半癡傻的姑娘就是不明白。不但不明白,看見梁堂回來了,還要搶著去拉他的辮子。竟把自己的丈夫當成玩物!
心里生氣歸心里生氣,梁堂看見了她,還是要陪著她鬧一陣子才敢說她兩句。不然她就會像梁堂出門時那樣躲在角落里一抽一抽地哭泣。屋檐上有時趴伏一只成年的貓,就會跟著她的哭聲一塊叫喚,直吵得梁堂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不過今天怎么了呢?屋檐上露出滲水的裂縫,蘭花歪斜在白釉尊里,院子里沒有一點動靜,他的妻子呢?
梁堂在外面挑選蘭花苗子培育時,曾結識了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各個都是單身漢,平時棲身的地方也就是酒肆戲園,或是更曲折些的去處。在蘭花苗子的挑選上梁堂咨詢了他們很多,也得到了他們義氣的解答。而當他們頭一回聽說梁堂娶了個鄰舍皆知的傻姑娘在家里時,紛紛小心地詢問:“為什么?”
“因為,報恩?”
這是梁堂自問自答,只說給自己聽的答案。因為他不確定這是否是自己的真心話,恐說出來傷了妻子的心。
只一點毋庸置疑,他珍視妻子,比蘭花更甚。
可當下若是讓梁堂選擇找妻子還是收拾蘭花,他肯定會選擇后者。院里沒動靜,她多半是在睡覺吧。這傻姑娘不會隨意走動的。
于是梁堂手忙腳亂,先把白釉尊抬到院邊一塊被雨水泡爛的土地上。他寶貝的蘭花,好不容易養的這樣大,卻被一通大雨打成這幅慘象。梁堂幾乎要將自己都融到蘭花耷拉的長葉中去。他挖出已經被泡爛的根部,痛心地放在柔軟的泥土上,為它進行長達半刻鐘的默哀。
這株已經死掉的是梁堂年前培育的春劍。他一開始拿到它時還將它誤認做了撲地蘭,直到那幫朋友中一個名為霍青文的的年輕小伙指正了他。栽培之初,梁堂請霍青文來家中做過幾次客,向他請教過春劍的培育方法,霍青文也不吝賜教,毫無保留地將他所知道的法子全部告訴了梁堂。包括春劍耐寒喜蔭,厭惡高溫干燥。梁堂按著他的法子仔細呵護,苦心培育,等到二三月份時,春劍果然開花了。勁峭的蘭葉之中雜有紫紅黃綠幾色條紋,看著讓梁堂心花也隨之怒放。
但一過三月,隨著春劍花落,霍青文也不知去向。梁堂再與他的那幫同好們聚在一起問時,都說不知道不清楚。
其實梁堂與霍青文的關系也僅僅是因為一株春劍才搭建起來的,還遠遠沒到深厚的程度。霍青文去了哪里,梁堂也沒有一定要追問出結果的理由。只是他從私心里覺得霍青文是個爽快的小伙子,本想與他做個朋友,可他人仿佛蒸發了一般,梁堂也沒有辦法。
將白釉尊清理出來以后,梁堂才將爛掉的春劍根部順道埋在了爛泥下。他他不要求春劍去護其他的花,只求其入土為安就夠了。
院子里仍舊靜悄悄的。
梁堂剛剛才想明白,前幾日那么大的雨,貓大概早就去隔壁無人居住的爛篷子底下躲去了,怎么可能還趴在屋檐上喵個不聽呢?
但妻子這一覺睡得也太長了些,梁堂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存旭!”
院子里沒有傳出一聲回應。
直到這時,梁堂才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他急忙推開通往院子的門進到屋中。發現存旭并不在屋里。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讓梁堂變得恐慌起來。
他又穿過下榻的床鋪,來到房子的另一扇門前。剛靠近門口,就聽見門外喧鬧的聲音。梁堂小心地取下門閂,推門出去,花市就在眼前。
左手邊常坐在自家門口賣湯餅的老伯看見梁堂,就邊咳邊笑到:“你小子去了哪里?幾天不見怎么變得呆頭呆腦?”
梁堂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下,又聽見右手邊賣假檀木珠子的年輕街坊胡暉問到:“梁堂哥,什么事一去這么久?最近真沒見過你了!”
還是問胡暉比較可靠。梁堂湊到他旁邊說:“好兄弟,你可知道你存旭嫂嫂去了哪里嗎?”
“嗬呀,這個我倒不知道——”
胡暉急忙搖頭。梁堂這才發覺自己問的有問題,讓別人誤會了。他尋妻心切,一時間竟不知該怎樣表達,到后來,還是機靈的胡暉主動問:“怎么,哥,存旭嫂子出什么事了?”
“她不見了!”梁堂感覺雨后的悶熱感糾纏著不肯輕饒自己,他撓了一下后頸,又低聲說,“我前兩日是出去整蘭花去了,你嫂嫂的情況你也知道,沒有人帶著她是不會出門的,我現在就擔心——”
“那倒不會,”胡暉搖頭,“雖然我不清楚嫂嫂的去向,但我每日都在這道門賣珠子,可從沒看見過面生的人來找嫂嫂。”
梁堂苦惱地嘖了一下。
剛剛發現蘭花被大雨澆毀時,他還在暗自埋怨存旭,甚至連她在不在家中都無法確定。如今自是追悔莫及。
“哥,以后你出門挑蘭花苗子,就將嫂嫂也帶了去,女兒家愛花,嫂嫂說不定還會高興呢。”
胡暉以為事情并不嚴重,還在和梁堂打哈哈。梁堂卻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不安。他又跟胡暉確認了一遍,最近兩天沒有什么可能存有嫌疑的人靠近存旭以后,便重新回到房中。
因為存旭精神半癡半傻的緣故,房里屬于她的東西不算很多,大多數都是梁堂用來培育新品蘭花的所用到的蕨根。出去了兩天,梁堂還帶回來了一些蛇木和一枚粉心。蛇木是為了迎接即將到家的另一種蘭花所準備的,而粉心則是送給存旭當小禮物的。但是現在他通通都不感興趣。沒有精力也沒有動力去折騰這些。
他要把他的妻子找回來。
穿過剛剛進門時的院子,梁堂打開了后門。前門通了花市,所以繁華異常。后門則與小城最普通的市民居住地相連,安靜又愜意。梁堂敲響了另一扇門時,正巧看見這門的主人回來了。
他身穿杏褐色的短衫,腳上趿拉著麻鞋。兩條粗眉旁邊是一顆顯眼的黑痣。一走起路來,他的肥胳膊就甩來甩去,似乎是故意為之。看見梁堂正在敲門,那人立馬就喊到:“哎?這不是梁堂嗎?怎么,回來啦?”
“吳哥!”梁堂迎上去,“吳哥你得幫我!我出門兩日,回來時發現存旭已經從家里消失了,我上哪也找不到她,實在無法才來叨擾吳哥。”
梁堂盡量將話講得客氣。
“敢問吳哥,這兩天有沒有什么面生的或是奇怪的人找過存旭?”
“嘶,”吳哥抽了口氣,“奇怪的人沒有,面生的倒是有一個。”
果然,那人沒有走普通訪客常走的花市街道找存旭,而是走了偏僻的后門。
“怎么個面生法?”
“他倒是長得俊,卻不茍言笑,在門口和存旭妹子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哦,那人你還帶到家里來過呢。”
梁堂心里咯噔一聲。
“叫什么?霍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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