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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麻紡車的推廣浪潮過后,羅用就著手在村里準備一些織毛襪的手工活外派了,主要派發對象就是村中那幾個未出嫁的十幾歲小姑娘。
這些未嫁人的女孩,現如今在西坡村的處境也是有些尷尬,因為村人擔心做豆腐的技術會被傳到外村,所以都不肯讓未嫁人的閨女知道這制豆腐之法,漸漸的,這也就成了各家各戶心照不宣的規矩。
就是有那疼女兒的,也不敢在這件事情上觸犯全村人的利益,每次做豆腐的時候,也是要將自家閨女遠遠打發開。
與之相對的,就是周圍這十里八鄉的各個村子,有不少人都想將自己女兒嫁到西坡村,不僅能吃飽喝足過上好日子,說不定還能幫襯娘家一二。
這時候的女性還是沒有地位,別說是在平民百姓家中,就是那些士族大家,許多女兒也是要被嫁出去換取利益的。
說起來,目前的法律制度,也是不支持女性獨立自主的,一來無論女子還是男子,到了一定歲數就要婚配,不然就罰錢,二來,唐初推行的均田制,并不單獨給女性分配田產,男子成丁以后就能分到田產,女子卻沒有。
早年西晉推行占田制的時候,女子其實是有田的,到北魏孝文帝推行均田制,女子依舊有田,乃至前面隋朝的時候,女子亦有田。
到了唐朝,一般女子就分不到田了,但這時候的女子還是有一定繼承權,寡婦也能分到田,所以社會上就有不少女戶存在,女戶和一些老弱殘疾以及僧尼部曲等,因為被免了租庸調,所以被稱為不課戶。
西坡村就有女戶,像馮狗兒他們家那種情況,就是女戶了,另外還有一個老阿婆帶著兩個兒媳婦和幾個孫子孫女一起過的,她們家也是女戶。
村里十來歲的小姑娘也不是很多,不算二娘的話,也就八個人,再加上一個八歲的殷蘭,總共才湊了九個。
這九人近日就先跟羅二娘學紡線,她們從前在家里也都是搓慣了麻線的,近日縣里推廣的那種麻紡車,她們幾人大多也都已經學會,這會兒叫她們紡毛線,這些小姑娘上手都很快,紡毛線畢竟還是要比麻線容易許多,羊絨纖維又軟又均勻也不愛打結。
四娘這回也跟村里這些小娘子一起紡線,過兩日二娘還要教她們織毛襪,毛襪這東西四娘先前也接觸過一點,大約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就再沒有興趣了。
這回卻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不僅二娘發話,連大娘都把她給說了一通,四娘那丫頭還是比較怕大娘,也不敢跟她隨便頂嘴。
“三郎,你今日又要下地?”這天早上,羅用扛著一把鋤頭剛走出院子沒幾步,就被幾個正要出村子的村人打趣起來。
“我去鋤草。”羅用訕笑道。其實他家總共就那么幾畝地,那么多弟子,一人過去拔兩把都能把那些野草給拔完了,還鋤的哪門子草。他這就是為了避嫌,院子里頭那么多小娘子呢,他整日擱那兒窩著算是怎么回事。
“就你躲得勤,莫不是還怕哪個賴上你不成?”村人玩笑道。
“哪有的事。”羅用笑了笑,并不接他們的話茬,他一個男的也不怕什么,只是拿那一院子小姑娘開玩笑,總覺得有幾分欠尊重,畢竟女孩子的名聲還是很要緊。
“你們這是要去何處?”羅用轉移話題道。
“我們要去大坳去看看羊羔,三郎,你家要羊羔不要?”村人道。
“我就不要了。”羅用擺手。
“你若要,我們便幫你也帶幾只回來,橫豎都要走一趟。”村人好意道。
“我家有這些豬就夠了,不打算養羊。”養羊可也是需要人手的,他家總共才那幾個娃娃,哪里能干得了恁多活計。
村人見他堅持,不像是跟他們客氣的樣子,便也不再多說。
從西坡村到大坳村,走路也要三四個小時,大坳村那邊有一整個山坳的草地,村人大多都養山羊,比他們這里養得多多了,他們那兒的羊羔價格要比別的村子稍低些,就是地方太偏,這一路過去許多山路,要不是幾個人結伴,也不敢去,就怕在路上遇著野獸。
現在西坡村的村人也都聽說了羅用家的羊絨襪很值錢,雖然他們也知道羊絨這個東西比較難得,但不少人還是動了心思,打算多養幾頭羊,到時候家里的羊就專門放在冬春時節宰殺,這樣一來,每殺一頭羊,他們就能得到一份羊絨,積少成多,應該也能賣些錢財。
也有那些個心里頭想著老人小孩的,就打算攢些羊絨,也學羅二娘她們那樣織成襪子等物,用于冬日保暖。
眼瞅著就要到秋收時節,秋收過后,冬日馬上又要到來,有那心急的,這會兒都已經開始為過冬做準備了。
西坡村這些女孩兒們,今年冬天的活計算是有著落了,只需坐在炕頭上打打毛衣毛襪,就能掙得錢財回來,也不需再為家人做豆腐的時候自己卻被排斥在外感到難過。
她們學得也是很認真,羅用每次回去,都能看到筐里多出來一團團紡好的毛線團,還有一些手巧的,剛學了沒兩天,就已經能在二娘的幫助下織出襪子來了。
偶爾羅用回去得早了,也會遇到那些還沒回家的女孩兒,好些女孩兒見著羅用都會臉紅,一副靦腆模樣。
“阿兄,你莫要叫她們給哄了,她們平日里可不是這般模樣,那田三娘前幾天還在坡上逮著一條蛇呢,都有我胳膊這么粗。”村里那些女娘在她阿兄面前一個賽一個地會裝相,四娘很擔心她家阿兄被人給騙了去,最后娶個母老虎回來。
“沒有你胳膊那么粗,最多就六郎的胳膊那么粗。”五郎在一旁糾正道。
“她怎么抓到的?”羅用好奇道。
“她當時在坡上打豬草啊,遠遠看到那條蛇從樹上下來,就跑過去砍了一鐮刀。”四娘說道。
“……”羅用回想了一下村正家那個安安靜靜的小女兒,感覺好像有點對不上啊。
“還有殷蘭那個堂姐啊,爬樹可厲害了,除了燕子窩她不掏,其他什么鳥窩都敢掏,這兩年他阿娘說她快嫁人了,不叫她爬樹了,咱村子周圍的鳥兒才多起來。”四娘略夸張地繼續爆料,那殷蘭的堂姐,聽起來著實也是有些彪悍。
“嗯!”五郎在一旁補充:“從前有她在,村里的小孩都掏不著鳥蛋,這兩年她不爬樹了,大伙兒才又能掏著鳥蛋。”
“她阿娘還給她做了一條好窄的裙子,叫她學城里頭的小娘子小步小步地走路。”四娘幸災樂禍道,看來那殷大娘壟斷村里的鳥蛋那許多年,著實是給自己拉了不少仇恨值。
“阿兄,城里的小娘子都那樣走路嗎?”五郎問羅用道。
“不知。”反正離石縣那些小娘子們肯定不是那么走路的,跑起來不知道幾快,至于大城市究竟怎么樣,羅用就不太清楚了。
長安城,城郊。
在一片開闊平整的土地上,一群小娘子身著胡服,腳踏皮靴,一人踩著一輛燕兒飛正在玩馬球。
前些日子,馬氏商行從北邊運來一批模樣奇怪的兩輪車,說是叫燕兒飛,車把上還刻著一只黑燕,黑燕下面是“衡氏造車行”幾個小字。
長安人并不知道這個衡氏造車行是個什么來頭,但很多人對這個燕兒飛都很新鮮,尤其是在馬氏商行的馬九郎騎著這種車子在城中溜了一圈之后,很多愛新鮮的年輕人就爭著搶著要買他家的車,好些沒買著的,就雇了工匠自己打一輛。
不多久,城中又興起了以燕兒飛代替馬匹,玩馬球的游戲,這群小娘子就是從城里出來玩的,長安城路面寬敞平整,騎著燕兒飛從城中出來,也要不了多少時候。
這些小娘子玩得還不熟練,不時有人從車上摔下來,卻也都是身姿敏捷的,在地上打個滾兒,避開旁邊幾輛車子,一個翻身爬起來,騎上車子繼續玩,只聽吆喝聲不絕于耳,不時傳出一陣大笑,時常還有車子對撞在一起,有那膽大的,敢坐在自己的車上伸手去扯別人的車子。
郭安等人這會兒剛好從河東道一路過來,還沒進長安城,倒是遇到了這一群玩燕兒飛的小娘子,于是有幾個士族郎君就說不走了,要看完這場比賽再走。
就在這些人一邊玩得開懷,一邊看得興起的時候,天公不作美,幾陣小風吹過,然后便開始有零星雨點掉落。
“哎呀!下雨了!”
“快走!”
大伙兒都知道這燕兒飛是木竹結構,車輪墊更是由麻布納成,外面再繃上一層羊皮。甭管是木頭還是羊皮還是麻布,都經不得那雨水浸泡。
那些小娘子一看下雨了,想也不想,當即下車來,將各自那一輛燕兒飛往肩膀上一扛,撒腿就往城門口的方向跑去。
“哈哈哈!”這些士族郎君非但沒有什么吃驚的反應,甚至還在那里大聲替她們吆喝:“跑快些,莫要叫燕兒飛澆了雨水。”←→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