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伊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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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百姓大多知曉那常樂縣今年種了白疊花,秋收之后,應該能產一批白疊布,若是不出意外,待到明年開春,便會會有一批白疊布運到南北雜貨銷售。
南北雜貨向來走的平價路線,即便是一些奢侈品,與那些被商賈們幾經轉手炒到天上去的價格比起來,南北雜貨的定價則要平實厚道得多。
都說那白疊花的花心十分難剝,常樂縣那邊人口稀疏,又少織女,不知這一個秋冬能產多少白疊布,若是產得太少,那價錢必定就會很高。
長安百姓大多如此想著,卻不想,這才剛剛過了農歷九月,進入十月初,那常樂縣竟然就往他們長安城發了一批白疊布過來,定價亦不十分高昂,不到半日工夫便已被人搶購一空。
長安城這邊很多人都想不通,那棺材板兒究竟是如何在這么短時間內剝出這么多白疊話,織出這么多白疊布的。
而在常樂縣這邊,當地不少百姓這時候都到縣里去購買白疊花籽。
羅用令人在縣衙門口擺了個攤,每日里那羊絨作坊出多少棉花種子,便都令人用車拉到這里來賣。
價錢并不十分貴,就那還帶著些許白色棉絮的種子,用米升量著賣,一升種子賣五文錢。
自從去歲冬日以來,常樂縣當地百姓基本上家家戶戶都在磨針掙錢,只在農忙時節磨得少些,平日里一得空便要把這些物什搬出來干活,日積月累之下,基本上也都掙了些錢,再加上這兩年他們這里的農產品價格也不錯,這五文錢一身的種子,一般人家倒也還是買得起。
只是這一升種子,到底也沒多少,本來這種子個頭就不小,再加上種子外邊還纏這棉絮,撒到地里頭,也就能種一小片。
好在這縣衙也公道,許他們買得種子以后坐在路邊挑揀,將那被軋棉機軋傷了的,還有一些個頭特別小的品質特別差的種子挑揀出來,到時候挑出來多少個壞的,就到攤位上與那賣種子的吏員換幾個好的來。
所以近來的常樂縣中,人們總會看到這樣一幅場景,在縣衙門口那條街道上,人們蹲的蹲坐的做,地上鋪著油紙麻布等物什,上面在放一堆白疊花籽,一個兩個的都在那里細細挑揀。
有些人買得多,一口氣能從清晨坐到傍晚,還有一些個細心的,會將棉籽上沾著的那些許棉絮剝下來,最后剝出成一小團棉花,換種子的時候順便就把它交給攤位上的吏員。
聽聞用這白疊花織出來的白疊布,價錢十分昂貴,在這些農人院中,既是只是棉籽上沾著的那幾根棉絮,也是十分珍貴的物什,不應浪費。
眼下這個年代交通不便,農人們從村子里來到常樂縣城,很多人當天都不能回去,于是便只好在縣城投宿。
城中有那最便宜的大通鋪,一個人住一晚,便只要一文錢,若是帶了牲口,那便還要算上牲口的錢。
豆腐作坊那邊有不要錢的餅子熱湯,很多人早早過去排隊,待吃過了幾個餅子,喝完了一碗熱湯,趁著身上那股子熱乎勁便出城去了。
出了這常樂縣城,他們往往還要走上大半日甚至一整日,甚至是更長時間,才能回到自己家里。
這一包棉花種子還回去,明年先劃一塊好地種上,待到秋收后,自家留了種,后年便可多種一些。
聽那些種過白疊花的富戶們說,這物什十分好種,尋常旱地就能種,種不了粟麥的鹽堿地也能種,頗耐貧瘠,亦不需時常澆水。
那羅縣令還說,這白疊花最適合在他們隴西生長,若是去了中原,很多地方就種不了,因此這白疊花的價錢往后即便會比現在賤些,那也不會十分賤,總歸不會比種粟麥更差。
若是果真如此,那他們往后除了自家口糧,倒是可以多種白疊花,再將那些因為種不出糧食而荒廢的土地開荒……
農人們因為這些能掙錢的白疊花種子,對來年的日子充滿了期待。
而在這個時候,羅用與喬俊林則帶了兩三名差役,騎著馬一路往那伊州去了。
那伊州雖為大唐的一個州,但它原本乃是伊吾國,貞觀初年歸順大唐,納入唐之版圖,實際上原本的伊吾王室在伊州當地還有著相當大的權利以及深厚的影響力。
那伊州的情況與沙州敦煌不太一樣,多少有些敏感,羅用作為一縣之長,原本不應越過州刺史,直接與伊州那邊打交道,只是那瓜州刺史陳皎,原本對羅用就是采取的放羊吃草的態度,今年聽聞他在長安城又干了一件大事,那恭王竟然因為他們羅家的事情被流放了。
從前陳皎對羅用放羊吃草,也就是把他當成一個燙手山芋,倒不是怕他,就是不想沾惹,現如今說起來,那著實也是有幾分害怕了。
陳皎的家族并不算特別頂尖的世家,他在家族之中也不是最受重視那一個,就羅用這塊棺材板兒,他覺得自己著實也是有幾分惹不起了,于是現在羅用說什么就是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陳刺史一心只想平平安安把自己的任期混滿了,好叫家人將他弄回中原去。
現如今再回頭想想從前他在羅用面前擺的那些派頭,外強中干,約莫說的便是陳皎這種人。
不過對于羅用來說,沒個頂頭上司壓著,總歸是一件好事,要不然那束手束腳的,著實也是煩心。
伊州雖然原屬伊吾國,但是在歷史上,當年漢武帝打跑了匈奴人以后,也曾在此屯田駐兵,伊吾城高昌壁,許多漢人就是在那個年代來到這些地方,屯田駐兵,從此世世代代都在此處扎根繁衍。
所以這伊州之中,同樣也以漢人為主,風俗習慣皆與中原相似,穿漢服說漢化,作為戈壁灘上一片面積頗大的綠洲,這里的農業也很發達,產糧頗多。
伊州這個地方同樣很富有,在絲綢之路中,從那晉昌過來,若是不往西面的敦煌而去,而是改道北上,北邊便是伊州,過了伊吾,一路再往西,便是高昌,高昌那邊同樣也有通往西域的商道。
這一天中午,羅用他們尋了一個背風處下馬休息,差役們從包袱中取出清水餅子,幾人就坐在戈壁灘上,一口清水一口面餅地吃著。
“縣令,伊州那般遠,我等因何要去,縣令若是憂心縣中缺糧,只管叫商賈們從那張掖等地買來便是。”一名差役如此對羅用說道。
“張掖太遠。”羅用回答說。
在他們隴西這片地方,真正產糧食多的地方,總共也就那么幾個,瓜州這兩年若要大力發展棉花種植,很可能就會面臨糧食短缺的問題,為了避免到時候糧食不足,糧價瘋長,甚至是引發饑荒,羅用作為一縣之長,必須得早作打算。
“那伊吾卻也近不了多少,況且還要經過這大片荒灘,運糧怕是十分艱難。”另一名差役也道。
若是從張掖從他們常樂縣,雖然路途要遠上些許,但是路況好啊,沿著長城腳下行走,安全頗有保障,糧食水草亦能及時補給,這兩年又在修水泥路,待那水泥路修好了,運送糧食想來要比從前容易許多。
哪里像那伊吾,此去雖也有路,路況卻頗差,又擔心賊寇襲擾,又是大片荒灘,糧食水草補給困難。
這三名差役你一言我一語的,話里話外都是勸羅用回去的意思,羅用聽聞了他們這一番分析,倒也覺得頗有有幾分欣慰,笑著說道:“你們想得倒也周全。”
“不知縣令是何考量。”看羅用這個態度,他們幾人想到的問題,他分明也是想到了的,既然如此,因何又非得去那伊州呢?
“此次朝中決定在隴西修路,從那涼州城一路修到敦煌城,往后這隴西的行人往來貨物運輸,皆要比從前便利許多。”羅用說道。
“此事我們自然也是知曉的。”那幾名差役忙說。
羅用一邊吃著餅,一邊慢慢給他們解釋:“這一條水泥路既然通了,那伊吾與高昌兩地自然也不能眼巴巴在那邊望著,他們自然也要考慮修路。”
“若是高昌先修,一路從那高昌城修到敦煌,那往后商賈往來,怕是少有再經過伊吾的,從高昌到敦煌,再從敦煌經我常樂,過晉昌,一路往東而去。”
“若是那伊吾也修路,沿著這條舊道,一路自然就修到了我們常樂晉昌一帶。”
“那我們走不走這一趟,又有甚的區別,橫豎不管那些商賈們怎么走,都要經過我們常樂縣。”一名差役馬上就問了。
“非也。”羅用說道:“伊吾這條道若是直接修到晉昌城,不過我常樂縣,那么去往他們那邊的商賈自然也就不經過常樂縣了。”
那幾名差役一聽,那還了得,那些伊吾人若是果真那么干,那往后過往他們常樂縣的商賈豈不就要少了很多。
“如此,我等此去伊吾,便是要叫他們把路修到常樂縣?”一名差役問道。
“不僅要修到常樂縣,還要叫他們早點修,早一日修好了,伊吾的糧食就早一日能運到常樂。”有了伊州那片產糧區做后盾,又有通往敦煌張掖等地的水泥路,常樂縣當地的糧食問題,應該也就不用太擔心了。
“走吧。”見羅用他們都吃得差不多了,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喬俊林便站了起來,催促他們快些上路。
這一條路上又沒有長城遮掩,幾個人沒遮沒攔的走在這片荒野上,安全著實沒有什么保障,喬俊林警覺性很高,相較之下,羅用著實也是有幾分太松散了。
羅用松散也就算了,怎的這幾名差役也這般松散,這次回去后要與郭鳳來說上一句,叫他加強差役隊伍的操練和管理,莫要叫他們松散怠惰了。
“哎,走了走了。”那幾名差役紛紛起身。
他們這時候只覺得羅縣令那腦子真好使,想得真細,卻不知待到這一趟回去以后,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么樣的命運。
羅用卻是看出來喬俊林惱了,也不提醒那幾個大老粗,由著他們高興去。
一行人重新騎上馬背,向著那伊吾城的方向而去,眼前所見,盡是一片茫茫戈壁。
羅用這輩子從來沒有去過伊吾,上輩子他卻去過,那里個地方在后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哈密。
哈密不僅是個農業發達的地方,那里還有很多煤礦資源。
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