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外殿闕臺立著一柄青銅重戟,氣勢森煞,槍尖戈刃繡蝕變形,戟身猩紅,存放幾年仍然散發濃郁的血腥味。
幾個方士目光火熱,抬手輕輕彈了一下戟身,反震之力頓時讓腕臂發麻。
“至寶!”
此行就是為它而來。
敢接懸賞,當然信心十足。
姜錦霜身邊立著一個矍鑠健旺的老太監,氣息如淵似海。
他看向顧平安,沉聲道:
“感到不適,立刻說。”
話音落罷,一個矮腳虎搶占先機:
“顧公子,某先!”
此人用兩根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賣弄道:
“當初被戳瞎了,靠它治好。”
邊說邊掏出一個小瓶子,里面的水滴是琥珀色,類似于市井黃醅酒。
遭到指玄境所傷,都能祛除毒素重見天日,區區玄關武脈輕而易舉打通。
顧平安攤開掌心,矮腳虎倒了兩滴。
見殿下眸光示意,顧平安便不再猶豫,如吃豆子一樣丟進嘴里。
入口甘苦,四肢漸漸冰涼,氣血毫無征兆地衰弱。
老太監察覺不妙,手掌真氣結印,迅速拍在顧平安后背。
兩滴催出。
顧平安心跳飛快,趕緊彎腰平復呼吸,自己差點生機衰竭。
他擼起衣袖,小時候砍柴誤傷留下的疤痕,竟然神奇的消失了,手臂很多傷痕也無影無蹤。
“是某考慮不周。”
矮腳虎抱拳致歉,心有余悸。
以長寧殿下對顧公子的寵信,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肯定死得很慘。
他將兩滴收回瓶子里,念念不舍地看著血戟。
“沒有好東西就別來獻丑!”
刺耳的笑聲,一個碧眼鷹鉤鼻的外夷方士龍行虎步,先抱拳鞠躬,而后同樣取出一個瓶子。
里面是一滴血。
“東島湖中蛟龍之精血!”他自信勃勃。
矮腳虎驚詫,質疑道:
“真蛟龍?別拿巨蛇精血忽悠大家。”
江湖傳言,年過花甲的老頭服用蛟龍精血,都能體魄強健,握拳有斗牛之力,夜御數女不在話下。
外夷方士懶得搭理,看向高貴典雅的女人,畢恭畢敬道:
“殿下,蛟龍精血其精髓在于一個“沖”,氣勢如滾滾洪流,如鐵錘怒砸,以蠻力打通缺口。”
他顯然有備而來,條理清晰。
只要有缺口,就能憑借外力擊潰。
姜錦霜眉心微動,司琴一臉緊張。
“來。”
顧平安盤膝而坐。
老太監在身后護法,氣機聚成乾坤陰陽。
外夷雙手合十祈禱,必須成功,否則自己損失慘重。
一切就緒,顧平安吞服精血。
眨眼間,體內一股狂暴的力量在肆虐,像滿是齒尖螺旋的鉆頭陣陣攪動,刮得臟腑劇烈疼痛。
老太監御氣機指引精血,慢慢循著玄關脈的位置。
轟然撞擊!
顧平安渾身燥熱宛若在烈陽下烤了幾個時辰,疼痛感減緩,明顯察覺到玄關屏障搖搖欲碎。
將破不破。
來回幾次沖撞,精血蘊含的力量越來越小,直到被身體吞噬殆盡。
失敗。
闕臺氣氛沉悶。
府邸宮婢唉聲嘆氣。
她們小時候隨便打通玄關,花幾兩銀子去武館找高人拍幾下就好。
二十歲傾盡一切代價也難以做到,世間沒有如果,錯過了只能遺憾。
“你……”
外夷如鯁在喉,心疼到面部抽搐。
我那么珍貴的一滴蛟龍精血,打水漂了?
其余方士望而卻步。
他們帶來的異物遠不及蛟龍精血,要不要賭?顧公子該不會在騙吃騙喝吧……
“你們呢?”
司琴環顧奇人異士。
眾人打退堂鼓,付出沒有回報的交易,誰愿意做?
顧平安悄悄擺動手臂,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力,可他突然覺得很累,是精神上的疲憊。
按道理,他經歷那么多,絕對不會輕易受挫,也許是長久以來的壓力積攢所致,也許是滿腔希冀落空之后對自己的失望。
就在此時。
一個風姿卓越的道姑緩緩走來,步步生蓮。
姜錦霜早就注意到她,倒并非因為對方不食人間煙火的超然氣質,而是一身蛻凡巔峰的修為。
“您是?”老太監語氣略帶敬重,這位距離山海境僅一步之遙。
道姑面無表情:
“我是誰不重要。”
她揮起寬袖,精致小盒子安穩落在老太監手中。
“里面是一片北海花瓣。”
方士們面面相覷。
眾所周知,北海乃是天地元氣最濃郁的圣地。
同為北海之物,這片花瓣一樣價值連城,怎么舍得拿出來?
道姑看向長寧公主,又指了指顧平安,輕描淡寫說:
“開脈不成,我取走血戟。成了,我什么都不要,他欠我一個人情。”
聞言,老太監面露焦急之色。
“好。”姜錦霜毫無遲疑。
方士們驚駭于殿下的魄力非凡。
這都肯答應?
而且四境巔峰的存在,需要一介書生欠人情債?
道姑頷首,佇立在一旁閉目養神。
她自己也疑惑,明明平平無奇,莫非白眉老道打誑語?
沒錯,她之所以前來公主府,全是因為白眉老道的飛鶴傳信,說什么以花瓣換人情,許多年以后,人情債勝過任何稀世至寶。
再細究卻又三緘其口。
親眼見過顧平安后,她大失所望。
對方根骨體質都很平庸,估摸著這輩子能夠到達金剛境界,就該燒高香了。
迎著道道目光,顧平安坐定,收拾雜念作一念寂然,整個身心放空,將雪白花瓣咀嚼吞咽。
老太監平渡氣機,將花瓣靈蘊指引到玄關脈位置。
沒有絲毫動靜。
一片死寂間。
顧平安身軀猛震。
道姑闔眼,北海靈物果不虛傳。
“開了!”老太監大喜。
顧平安眼眶霎時間布滿血絲,身體經脈擴張,帶動全身竅穴的氣血,一起出現劇烈動蕩。
玄關通,萬竅開。
仿佛掙脫了束縛,氣血在四肢百骸翻涌,再無窒澀。
姜錦霜扯了扯唇角,一抹笑意美得驚心動魄。
“萬丈高樓平地起!”司琴歡呼雀躍。
道姑表情無波無瀾,甚至有些遺憾。
大話放出去了,以她的品行,不可能反悔。
原本還能帶著血戟走,現在倒貼了一件靈物。
突兀。
她頓感驚奇。
在座方士和府邸宮婢,死死盯著闕臺上的身影,氣血還在瘋漲,毫無偃旗息鼓之意。
顧公子準備直接跨入氣血境?
太魯莽了!
自春秋以來,武者通玄關之后都要夯實根基,短則半載,長則三年,樹苗深深扎根,方能茁壯茂盛。
莫非是明知上限不高,索性破罐子破摔?
老太監翕動嘴唇,多次想開口勸阻,最終還是一聲不吭。
且隨他去,反正也無望先天指玄境,沒必要在乎根基。
顧平安氣沉丹田,氣血有節律地上下升降,慢慢凝聚大元宮。
沒錯,就是自己改良蜀山道觀的通玄內景經。
摒棄上中下三元宮,創造大元宮。
如今暫時用基礎道經,等先天感應元氣后再修功法。
他早已掌握所有細節,仿佛排練過很多次一樣。
約莫半盞茶時間,大元宮圓潤如磨盤,似鏡中月般懸于丹田一側。
元宮初成,周身氣血翻涌游走,勢如奔騰,氣蒸大澤,還在節節暴走。
“怪胎……”
方士們瞠目結舌。
這么快就氣血境了?
而且氣血磅礴,細細感知的話,能察覺到一股勃勃生機往外溢出。
他們開始意識到——
顧平安絕不簡單!
“是通玄內景經?又好像不是,莫非蜀山道觀還有更深奧的功法?”
道姑呢喃細語。
陡然。
她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
“春雷。”老太監當場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