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城,綿綿雨絲。
少婦推開窗戶,一只彩翼飛鴿嘰嘰喳喳,她取下信紙。
遒勁潦草幾行字。
落筆,顧平安。
紙背戳了公主府章印。
少婦仔細看完,柳眉蹙起。
倒不是任務艱難。
相反,太過于簡單。
沒有絲毫風險,甚至都不需要費心思。
“小嚴。”她喊了一聲。
“來了。”俄頃,一個小廝跑進來。
“公主府。”少婦壓低聲音。
小廝立馬表情嚴肅。
少婦吩咐道:
“你去國子監丙院,找人打聽一下吳昔和秦弘博的情況。”
“遵命!”小廝記住兩人名字,拔腿就走。
少婦打開抽屜拿出一本小冊子,翻看很久才找到“吳大壽”這一行,后面有記錄住址。
……
午后,少婦撐著油紙傘來到一座偏僻宅院。
神都寸土寸金,一個不受待見的武官顯然也撈不到什么油水。
宅子雖小,倒也有門房。
“吳府老爺訂購幾味藥材。”少婦微微福禮,將藥包遞過去。
“多少錢?”
“九百文。”
門房拿走藥包,丟下一句話:
“你先等著。”
書房里,體態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在獨自品茶。
“老爺,你訂的藥材到了。”門房站在外面。
吳大壽皺眉:
“我沒訂。”
“那是誰,夫人嗎?”門房奇怪。
“老爺,我拆開瞧瞧唄。”
丫鬟不聲不響走到門房身邊。
吳大壽神色自若,似乎習慣了丫鬟沒規矩。
他心里很清楚。
這位絕對是靖安司安插在吳府的眼線!
大乾靖安司,專門監視百官搜集情報。
而自己作為降臣,必然會受到“重點關照”。
與其找借口驅逐丫鬟,不如堂堂正正讓她監視。
走得正,有何畏懼?
叛逃西蜀的那一天起,我吳大壽誓死效忠煌煌大乾!
丫鬟打開藥包翻了底朝天,眼神突然變得凌厲,強忍著怒火,狀似無意道:
“老爺,紙上有六個字,潛伏以待時機。”
啪嗒!
吳大壽如遭雷擊,嚇得茶杯摔成稀巴爛,他的臉色也肉眼可見的蒼白。
他跌跌撞撞跑出書房,藥包底下果然有六個蠅頭小字,抬起頭一看,丫鬟快步離府。
“誰害我!”吳大壽臉龐猙獰,死死揪著門房的衣領,咆哮道:
“誣陷,絕對是誣陷!”
“西蜀使計除我!”
“她應該還在……在外面。”門房嘴唇發抖。
府外,少婦早已無影無蹤。
……
僅僅半個時辰,靖安司副司長金奎進宮。
御書房。
“吳大壽,何許人也?”
女帝埋頭處理政務,不甚在意。
金奎畢恭畢敬道:
“回稟陛下,他曾是西蜀商州東路防御守備,去年舉家投靠大乾,在朝廷擔任從六品振威校尉一個閑職。”
女帝輕點下巴,平靜道:
“潛伏,以待時機,莫非是假降?先打入天牢嚴刑逼問。”
“是。”金奎領詔。
就在此時。
“陛下。”宮婢趨行入殿,匯報道:
“皇城彩鴿樓一封信。”
大乾以外的勢力想要傳達訊息,鴿子會降落在彩鴿樓。
金奎先行告退。
女帝接過信紙,展開一看,僅有四個字——
顧欲殺吳。
“慢著!”
女帝完美無瑕的臉蛋在一瞬間籠罩寒霜,如萬年玄冰。
金奎在殿廊聽到聲音,趕緊折返回來。
“借刀殺人?”女帝怒極反笑,將信紙遞給金奎。
后者掃一眼,頓時明晰。
顧、吳是誰?
聯想到剛剛發生的西蜀降臣吳大壽事件。
任何巧合都是有意為之。
顧極有可能是指顧平安!
“拙劣的伎倆,安敢在朕面前賣弄?”女帝緩緩踱步到窗前,身影高貴而典雅,戲謔道:
“自以為運籌帷幄,利用帝王猜忌多疑,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心思,想讓朕下令宰了吳大壽。”
“卑鄙可憎的叛國者,你完全低估了朕的英明睿智,縱然沒有這封信,朕也不會殺吳大壽。”
金奎垂手恭謹。
會不會殺,他猜不到,也不敢揣摩帝王心思。
“打入天牢審問只為威逼恐嚇,朕自有分辨能力,真的間諜不會如此明目張膽。”
女帝清澈的嗓音帶了幾分笑意,仿佛隔著幾千里看到了顧平安氣急敗壞的樣子。
自以為是一條兇狼,向朕炫耀血腥的獠牙,實則只是氣焰囂張的野犬,若非朕寬宏大量,你當初連窩囊逃離神都的資格都沒有!
爛泥里的雜草野蠻生長,還真以為自己是一朵鮮花?
膽敢派人殺皇宮內侍,遣送頭顱挑釁朕,你已有取死之道!
“雕蟲小技還是給陛下識破了,終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金奎很合時宜地稱贊。
女帝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語氣卻異常冷漠:
“他也配跟朕比較?朕從未將他視作對手。”
“憑這點本事也敢參與西蜀爭儲,天下人竟敢罵朕有眼無珠,鼠目寸光?等到那一天,世人終究會知道姜錦霜信任了一個無能之輩!”
金奎深知陛下在宣泄情緒。
春雷始鳴,給陛下帶來的打擊很大。
不過也是,顧平安在西蜀恐怕會被權力的博弈吞噬殆盡。
比如這樁小事。
必然有兩只彩鴿一前一后飛出朝歌城,顧平安的彩鴿找到隱匿神都的公主府擁躉,而泄密人的彩鴿直接飛往皇城樓。
想要達成借刀殺人計?西蜀內部都想目睹顧平安出丑。
“讓吳大壽覲見。”女帝輕拂裙袖。
“遵命。”金奎退下。
女帝邁著輕盈的碎步,就要前往慈寧宮探望母后,可細想也沒必要炫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君臨天下的帝王,豈會以踩死地上的螻蟻為榮?
三刻鐘左右。
吳大壽在殿外跪地磕頭,在路上聽金副司長提及,他近乎瀕臨絕望中獲得曙光。
“陛下英明,顧平安太卑鄙了,微臣對大乾社稷的忠誠日月可鑒,有朝一日戰死疆場,死后亦是大乾忠魂!”
“陛下揭穿顧平安的陰謀詭計,微臣感激涕零。”
吳大壽磕得額頭破皮,聲音也哽咽帶著哭腔,他是真的嚇個半死,走出府邸雙腿軟綿綿的。
女帝高坐御座,面無表情道:
“顧平安?黑白顛倒的無恥之徒,因朕沒有包庇他的舞弊罪,就嫉恨上了朕,朕對他了如指掌。”
“雕蟲小技,輕易識破。”
“起身。”
“叩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吳大壽重重磕頭,這才站起來。
這個詭計雖然簡單,但換個昏庸皇帝,他肯定一命嗚呼了,幸虧當今圣人無比英明。
想借圣人刀斬我的頭顱威懾西蜀官吏,你還太嫩了。
女帝俯瞰著他,淡淡道:
“念你忠誠可嘉,朕決定……”
說著戛然而止。
她本想予以重用,不僅能羞辱顧平安拙劣的計謀,更重要是讓那些意志不堅定的蜀臣知曉,棄暗投明順應大勢。
可轉念細思,朝廷武將非軍功不輕易升擢,如果一個降將未立寸功反倒提拔,那些中層將領肯定抱怨。
不能因為一個人而壞了武將升擢規矩。
任何事都比不過朝政穩定,比不過鞏固皇權!
既然賞不了他,就恩蔭其子。
“聽說你兒子……”女帝故意只說半句,她今天之前甚至都不記得吳大壽這個人。
吳大壽受寵若驚,他也深諳朝廷規矩,自己很難升,但兒子能有機會入仕,異常恭敬道:
“犬子在國子監讀書。”
女帝頷首:
“令子去靖安司做個八品總旗,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退下。”
吳大壽喜不自禁,又跪地磕了幾個響頭:
“微臣告退。”
世事無常,因禍得福!
顧平安,咱該恨你還是感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