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慶二十三年的秋天,陛下依然沒有舉行秋狩。事實上,自二十一年那場變故后,秋狩就停辦了,沒有人敢不長眼的提及這事。
沒多久,思康伯嫡長孫江鴻和東陽候嫡長女陸謹成親,葉明凈去露了一面,送了禮、喝了杯喜酒,在眾人面前做足姿態后方才離去。有些奇怪的是她在婚禮現場沒有見到陸詔和他的母親,只見到了東陽候的庶弟陸霄。孫承和事后和大家解釋,陸詔回廣陵老家所在的金陵府參加今年的秋闈,要考舉人,故而沒有時間趕來。
這個理由看著很有理,其實卻不然。陸詔身為東陽候府嫡系一脈,完全可以在順天府參考,江南士子的學識在全國范圍內屬于較高層次,江蘇布政司內的競爭比別處要激烈許多,陸詔此舉的違和處,誰都能看出來。
這小子還真要面子,葉明凈回想了一下腦海中已經漸漸模糊的影子,再次證實陸詔是個特別要面子的孩子。
承慶帝經過兩個多月的考慮后,終于同意讓葉明凈于明年春天出發,去三大書院游歷一番,在隨行的人員名單上,他煞費苦心的安排。
安全方面分為一明一暗。明的,從西山大營抽調出一批人馬,由顧朗擔任統領。暗的,天波衛中給予計都一個暫時的高級職位,似乎全國各地的人手都可以調用。陪同人員,有林珂、蕭炫、薛凝之、孫承和,另外考慮到葉明凈畢竟是個女孩子,又將蕭曼也捎上了,打算順道讓她和孫承和培養感情。
四個伴讀只去了兩人,江涵毫不意外沒有他的份。他在四人當中年紀最小,又不像孫承和喜愛習武,屬于雞肋。正好就不去湊熱鬧了,齊靖就沒這麼好說話了,聽聞沒有他的份,立時就沈了臉,葉明凈將他拖到一邊,安慰了好一陣兒,說京城中需要有人留守,他是最穩妥的人選,齊靖憋氣之下,只得同意。
葉明凈這才松了一口氣,事實上是福壽公主就這麼一個兒子,她和父皇都不愿承擔這樣的風險。
既然姑姑沒有特意提要求,齊靖還是留在京城備婚禮的好。
新年之后,承慶二十四年春天來臨,葉明凈十四歲了,正如林珂預料的那樣,今年參加春圍的舉子特別多。黃陌隨著人湖涌動走進了貢院的大門,九天八夜后,本次會試安全閉幕。
杏榜名單上不出意外的有他的名字,排的還挺靠前,第十二名。葉明凈看后頓時一驚,特意把他的卷子調出來細看。一看之下,大為佩服。
黃陌很有才學,這點從考卷的大○調上就可以看出來,文章做得中規中矩,實事論事,見解很高明,卻少了一種飛揚灑脫的華彩。讓人見了還以為是個四十來歲的考生做的文章。史論的見解比較傳統,沒有新穎大膽的言論,勝在基礎知識非常札實,最可取的是第二場的五題奏折、公文的書寫。由于今年人多,出卷子的考官特意在第二場的五題中安排下了陷阱。比如,一個銅礦開采地暴動了,你需要寫一份奏折上報,又比如冬季到了,需要上奏請求發送我軍在西域過冬的棉衣等等。看似簡單,實際暗含玄機,就這第二場,刷掉了不少文彩斐然的人,而黃陌也正是憑著第二場精彩的答卷脫穎而出,拉平總分,位列第十二。
女兒好奇,承慶帝便也看了他的卷子。笑道:”他是故意的。廣庸行這個兒子,以前在京里就曾是有名的好文彩。朕記得翰林院有多些個人都預言過他將來是狀元之才的,現在看來,他經此家變,為人倒是圓潤老道了不少,再磨鍊磨鍊就可大用了。”
三月末,葉明凈第一次以太女的身份參加了御和殿殿試,坐在帝位的下首。看著兩百多名貢士進殿,分別按排號坐在擺放好的座位上,她親自打開由父皇遞來的密封好的殿試試題。
殿試只有一題,做一篇策論。承慶帝意有所指,這次出的題目是”國之儲君”
四個楷書大字高高的懸掛下來,殿內的兩百多名考生心下同時一凜。尤其是杏榜的前一百名,心頭尤為忐忑。這樣的策論題目,實屬吃力不討好。口吻泛泛的話,容易造成千篇一律,名次就低了,落得個三甲同進士臉上會很不好看,也不利于日后的仕途發展。口吻諂媚的話,也未必能討好,還容易得罪清流。觀點犀利就更糟糕了,殿試也是會除名的,都走到這一步了,功虧一簣就太可惜了。
考生們絞盡腦汁,下筆速度不約而同的慢,黃陌也是慢慢書寫。雖然,整個大殿里沒有人比他對坐在高位上的那位儲君,有更深的感觸。
他仔細的勾勒好腹稿,開始書寫,不太出彩,也不能太平庸。最好的位置就是保持在中等以上……
卷子收上來后,葉明凈急不可耐的抽出黃陌的試卷。只見上面寫道:”儲君,一國未來之基石也,當慎之又慎……”他選的觀點有些小新穎,除了論述儲君應具有仁、德、義、才外,還建議儲君不應該成加在深宮之中,不知民情,不通庶務,理應在安全的前提下外出行走,擴大見識的范圍,同時闡述了由此帶來的好處。
葉明凈越看越想笑,這人的確提了一些大膽的建議,并且在每一條都加上了”保證安全”的前提,將外交口吻用的圓滑之至,誰敢拍著胸脯保證儲君的絕對安全說白了就一個意思,我在理論上支持您,至于具體行動,那不是我一個考生應該考慮的。
如預期所料的一樣。
三個考官和承慶帝都給了他一個中等偏上的成績。二甲第五名。
之后是瓊林宴,黃陌表現的低調、少言。
隨后就是庶吉士的考試,那個時候,葉明凈已經準備出發啟程了。
承慶帝在女兒臨走前詢問:”你想讓他進翰林院嗎”
葉明凈考慮了一個晚上,有鑒于自己目前羽翼未豐,最終給出答案:”先進去,三年后散館,再把他弄出來。”
于是,黃陌成了翰林院中的一名庶吉士。
而那個時候,葉明凈早已踏上了南下的路程。
承慶帝于年初時分,將林珂的位置動了動,讓其出任江蘇布政司的學政,品級升到了三品。江南的西林書院是當時鬧過繼事件鬧的最兇的地方,出過學子連名上書一事。承慶帝將曾經的東宮少詹事放到這里任學政,掌握秀才、舉子們的躍
龍門大權,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于是,葉明凈的第一站就理所當然的成了西林書院。
趕了幾日馬車后,到達長江邊,一行人棄車登舟,走水路南下。兩層高的大型樓船,是這個時代最尖端的技術。
船在江面上行走的很平穩,前方一條○路船,之后便是葉明凈乘坐的鳳凰船,兩邊和尾端都有小型船只護衛,船上除了西山營的軍隊外,還有從靖海候下調來的水軍護衛,安全很有保障。
葉明凈坐在二樓的船艙中面色不善,原因是顧朗死活不同意她去甲板上看風景。
“顧統領,如果孤沒記錯的話,這一路水路,我們要走上二十來天”她竭力壓制住怒火,企圖心平氣和的說服那人。
顧朗眼皮都不抬一下:”殿下說的沒錯”
“瞧就是這樣。二十來天的路呢你總不能一直把孤關在船艙里吧”葉明凈指出他不人道的一面。
“甲板上不安全。”顧朗翻來覆去就那麼一個理由”殿下暴露在外,容易出意外。”
“不是有護衛麼”葉明凈分析事實”江面這麼寬,周圍都是咱們的船,哪里會有意外”
顧朗舉實例:”善射的神射手,可以在百丈之外取人性命。”
葉明凈一口氣哽在喉嚨里,半天后才道:”顧統領,這里又不是戰場,哪兒來的神射手就算有吧,這江上總有沒其它船只的時候吧那時孤也不能出去透氣嗎”
顧朗想了想,最終不情愿的松口:”那好吧,江上沒有可疑船只時,臣會通知殿下,但殿下要保證,一旦臣認為不安全,殿下就要立刻進船艙。
葉明凈點頭:”可以。”
顧朗出去觀測了,葉明凈頓時癱在椅背上,哭笑不得的對一旁的蕭曼道:”你見過這樣的人嗎和我們說了半天話,臉上的表情楞是沒動過。”
蕭曼低著頭繡花,眼睛都不抬一下:”不是和我們說話,是和你一人,殿下。”
“嘖嘖,瞧這口氣。”葉明凈歪著頭看了看她,小聲道:”說真的,他管的了我,可管不了你,你不出去看看風景”隨后用眼睛暗示窗外,某些人現在就在甲板上。”
蕭曼依然沒抬眼皮:”你沒見他說話的時候離我們有二十步遠嗎沒成親前,他是站在十步開外的。”
葉明凈吃驚的放下茶杯:”你觀察的可真仔細,難怪我覺得他怪怪的呢可不是這回事”她一拍大腿”這人和我說話向來就站的最遠,好像我是毒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