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被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奪舍了?”
古敏嘖嘖稱奇,當初的紈绔小少爺居然真的改邪歸正了,瞧瞧他如今的氣質,真有幾分絕世佳公子的派頭。若非親眼所見,她真以為柳佘被什么東西奪舍了。難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柳佘簡直哭笑不得。
他知道古敏腦子有問題,沒想到她的問題這么大。
虧了外頭的人都說她是雙姝之一,實際上表里不一,對外假把戲,對內才是真性情。
嗯,他應該就是那個“內”。
尋常人聽到浪子回頭,第一反應都是夸贊稱奇才是,唯獨她是懷疑自個兒被掉包了。
“自然不是。”
柳佘望著她,眸光也軟了幾分,看得古敏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你別這么瞧著我,怪不習慣的。”古敏問道,“不要告訴我,你現在還打算求娶我。”
柳佘眸色暗淡兩分,無奈道,“為何你不為所動?”
古敏是個老實人,不想拖著柳佘,更別說柳佘還改邪歸正了,耽誤他人青春太綠茶。
“怎么說呢,倒也不是不為所動。”古敏給柳佘小小挽尊一下,這才進入正題,“很多人都是口頭承諾,真正付諸實踐的人太少。你在兩年內有這么大變化,可見你也是真正下了狠心的。說句不要臉的話,我心里其實有幾分得意。不過,我不能強迫自己接受不喜歡的人。”
古敏并非愛情至上的戀愛腦,但也不是缺愛的小白菜啊。
若是成婚,必然會在門當戶對的前提下找一個看得順眼的男人。
誰都有可能成為考慮對象,唯獨柳佘是不可能的。
他是宸帝之父!
他合該娶了古蓁生下未來的天下之主,古敏不想為了私人感情而破壞歷史進程。
不論宸帝這層關系,古蓁是古敏的庶妹,柳佘就是她內定的妹婿,哪有姐姐搶妹夫的?
因此,古敏十動然拒了。
柳佘眸光一暗,倒是沒有太意外,古敏是不是喜歡他,他能感覺得出來。
“我能知曉原因么?”
眼瞎才看上的這段初戀夭折了,總該讓他死個明白吧。
“原因有三個。”古敏斟酌著道,“第一,婚姻講究門當戶對,你我之間……哪怕我應了,父親母親那邊也是不應的。結局注定了,何苦再浪費力氣掙扎呢?第二,我一直以為你喜歡小蓁,將你當做妹婿看待,你卻說你喜歡我。第三,我真不知道你喜歡我什么……”
第一個理由,柳佘沒有意外。
他只是河間柳氏嫡次子,求娶古氏金尊玉貴的嫡女,的確有些異想天開。
不過,第二第三這兩個理由什么鬼!
柳佘修了兩年的好脾氣瞬間破功,幾乎要忍不住搖晃古敏的腦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裝著水。
“你口中的‘小蓁’多大?”柳佘忍不住吐槽道,“那丫頭心眼那么多,誰瞧得上她!”
古敏幽幽瞪了一眼柳佘,手中的佩劍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罵我缺心眼?還有,小蓁多單純的妹子,怎么就心眼多了?”
柳佘:“……”
這是一道標準的送命題。
“不是,你沒有缺心眼。”強烈的求生欲促使柳佘選擇轉移話題,他道,“嗯,我眼瞎。”
真是眼瞎了才會看上古敏,一次找虐還不夠爽,還打算與她結為連理,一輩子受虐。
當年被古敏從受驚狂奔的馬兒背上救下,從那會兒就開始喜歡,多半是他心臟出了毛病。
這下輪到古敏無言以對。
兩人相對而坐,大眼瞪小眼,頗有幾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架勢。
最后,古敏先敗退了。
離去之時,柳佘喊住她,說道,“你說的理由,如果我能將它們一一克服,你可愿嫁我?”
古敏沒給回答,背后卻跟謝謙吐槽柳佘。
“那小子簡直不見棺材不落淚,我與他也沒多少交集,真不知道他怎么就這么喜歡我。”
她一副不堪甚擾的模樣,她的心理年紀都能被人叫老阿姨了,實在不能對鮮嫩的柳佘下嘴。
謝謙道,“你可得小心了,柳佘這人……不怎么正氣,我怕他會使用陰招。”
不知為何,他總是無法真正喜歡柳佘,總覺得這小子戴著不知多少層虛假面具。
奈何旁人都對柳佘大家夸贊,讓謝謙有些糾結。
古敏嗤笑道,“得了吧,哪怕改邪歸正了,他還是那個慫樣,還是個半大少年呢。”
謝謙眼一斜,用懷疑的模樣看了一眼古敏。
“你對半大少年這個詞有所誤會。”
古敏道,“能有什么誤會?”
謝謙說,“尋常士族在柳佘這個年紀,主母都會幫著安排通曉人事的丫鬟了。”
以目前的社會風氣,柳佘也算是個男人了,偏偏年紀比他小的古敏卻用男孩兒的眼光看他。
古敏腦子里立馬浮現多年之前看過的狗血宮斗宅斗電視劇。
“你是說柳佘這小子會膽大包天,趁機對我不軌再派人捉奸,這樣我就不得不嫁給他了?”
謝謙忍不住給可憐娃柳佘說了句好話,“盡管柳佘不怎么正派,但也不是會用這種奸詐小計的惡毒小人。再者……你身為古氏貴女,縱然婚前有一二藍顏,夫家也不會說什么。”
時下的風氣便是如此,士族貴女開放一些,婚前有個交往甚密的男人還真不是什么大事兒。
哪怕是被人“捉奸”,頂多名聲差一些,但也不會差到必須嫁給柳佘的地步。
古敏道,“嘖,那我擔心什么?”
等古敏走了,隔壁雅間的柳佘已經氣得將手中的茶碗捏了個碎裂。
他知道自己在古敏面前印象分很低,萬萬沒想到低到這程度,偏偏又喜愛入骨,脫離不得。
柳佘也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為何就讓古敏討厭了這么多年。
“真是沒出息!”
柳佘憤怒之下將桌上的茶碗拂了個干凈,摔得噼里啪啦響。
“既然是你說的,這般詆毀我,那可真是……怪不得我了……”
這惡名總不能白白背了!
柳佘將指節捏得咯吱咯吱響,原先清澈的雙眸似盛了一方深潭,潭下有暗流涌動。
擱在外人看來,柳佘這些年進步算得上抱著火箭竄上天,但娶古敏還是癡心妄想。
不過柳佘知道做到這點并不難。
因此,當古氏答應柳氏上府提親的時候,紛紛驚得跌了下巴。
古敏是最驚愕的。
這怎么可能?
她嫁給柳佘,那么屬于柳佘與古蓁的女兒宸帝該怎么辦?
按照歷史的慣性,難不成還要等婚后,小姨子和姐夫勾搭成奸、暗結珠胎不成?
真當她古敏是織帽子的?
“父親、母親,這婚事恕女兒無法答應!”
古敏投了反對票,這才發現父母的神情也有些不情愿,母親更是一臉郁結之色。
“柳佘!柳仲卿,滾出來,你小子要不要臉,要不要命了!”
古敏問清了緣由,怒火中燒,提著劍便夜訪柳佘下榻地方,讓他知道知道花兒為何這么紅。
柳佘正點著蠟燭苦讀,這個習慣已經維持了兩三年,每日都要學習至深更半夜才能睡。
實在是困得極了,腦海便浮現古敏嫁與他人為妻的畫面,頓時驚醒過來。
他比正常人遲了七八年才開竅,想要追上他們甚至反超他們,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
因此,他每日睡眠僅有兩個時辰。
知曉古氏答應了提親,柳佘的心情上佳,因此多讀了兩卷,恰好碰上古敏來算賬。
“深更半夜的,若是讓人瞧見你與我幽會于此,怕是渾身張滿嘴都說不清了。”柳佘起身給她開了窗,看著她提劍跳進來,轉身給她沏了一杯茶,“喝口茶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古敏接過他的茶,一口喝了干凈,眼睛瞪得可圓了。
“你可真是小人!”
柳佘無辜眨眼,“我哪里小人了?”
古敏道,“你居然連同神棍誆騙父親母親,哄得他們答應了這樁婚事,你虧不虧心?”
柳佘的辦法就是讓大師出面批命,他再向未來岳父岳母表了無數決心,允諾極大的籌碼,這才勉強說動二位答應。古敏聽到這些,第一反應就是柳佘這紈绔又皮癢了,讓她抻一抻!
“誆騙?”柳佘道,“河間的了塵大師,旌陽的玄惠元君,漢承的胥恩道君皆能作證。”
一位高人的分量肯定是不夠的,所以柳佘又多請了幾位。
巧的是古敏命格奇特,無需柳佘如何游說懇求,三位高人便都給出了柳佘想要的批命。
古敏仍是氣得不行,特想暴打柳佘一頓。
“我心悅于你,那是男子待女子之情,你怎么就是不肯開竅呢?”
古敏道,“你和我沒有緣分。”
柳佘沉了臉色,反問她,“那我該與誰有緣分?古蓁嗎?我心悅的是你,為何你總要將古蓁拉出來當盾牌?當年你就該任由我被驚馬摔死,誰料你救了我,如今想我放手也不可能。”
古敏賭氣將佩劍擲在地上。
柳佘又道,“我許久之前便想問你了,你到底透過我看了誰?”
古敏心中一驚,下意識道,“什么?”
柳佘道,“你在透著我看另一人!我們從小相識,我雖然頑劣了幾年,但也收心刻苦讀書,求著上進。周遭親眷皆是欣慰,唯獨你——你似乎認定我改不好,望向我的眼神總帶著讓我不解的厭惡。捫心自問,除了當年初見對你冒犯,之后也好好道歉了,影響不該這么深遠……”
這些話當然是半真半假,柳佘不過是為了誆古敏,誰料真讓他試探出了一部分真相。
古敏道,“我、我當年回魂之后,忘了以前的事情,但又隱隱記得什么……之后幾年,我接連做了好些個奇怪的夢。夢中有個男人叫柳佘,他是我的妹婿,扶不上墻的爛人!妹妹被這人傷透了心,數次歸家與我哭訴。我如此重視妹妹,怎么可能對這么一個男人有好臉色?”
柳佘聽了驚詫極了。
“我、我……因為這么一個夢,無辜遭你數年惡待?”
古敏之前的話都是編的,半真半假,其實就是為了讓柳佘放棄退婚,但又有些心虛,“我那會兒年紀小,哪分得清現實夢境?只覺得你與那個可惡的柳佘一模一樣,恨屋及烏了唄。”
“夢境是夢境,現實是現實,我是那般人么?”柳佘頓時委屈極了,他知道古敏的脾性,一向吃軟不吃硬,你沖她橫,她能比你更橫,你對她軟,她就硬氣不起來,“你這樣不公平。”
古敏果然心軟了,她見不得奶萌奶萌的少年可憐巴巴的眼神。
哪怕知道柳佘是歷史留名的大渣男,她還是硬不起心腸。
“你難道不能給我個機會?”柳佘極力勸服古敏,“你我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馬吧,彼此知根知底,日后成婚了,你想怎么過都行。若是嫁給不熟悉的權貴之子,怕是不會這么瀟灑了。”
古敏不為所動。
她寧愿單身一輩子也不想攪亂歷史讓愛豆無法出世。
“你不懂,我有自己的理由。”
古敏很惆悵,但又不能透露真相,郁悶死了。
柳佘癟嘴道,“你莫不是有喜歡的人了?例如那個謝謙?聽說你與他走得近……”
古敏嗤笑一聲,挖苦道,“你看我像是喜歡養兒子的人?”
柳佘詫異,“兒子?”
謝少和知道還不得發飆?
勞資把你當兄弟姐妹,你居然想當勞資的娘?
“你也是一樣,毛都沒長齊還想娶我!”
柳佘翻了個白眼,作勢要解開腰束,嚇得古敏從地上跳起來,一蹦三尺高。
“你干嘛?”
柳佘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讓你看看我毛長齊了沒有。”
古敏長這么大,居然被個十來歲的毛孩子調戲了,不由得啐了一口。
“呸!不正經的流氓!”
被柳佘這么一打岔,古敏翻窗走人,居然也忘了今夜夜訪的真正目的,柳佘可沒答應退婚。
等古敏回去反應過來,她一拍腦門,郁悶得不行。
柳佘是個殷勤人,時不時上府拜訪經未來岳父,順利將不情不愿的二老哄開心。
那副少年懷春的模樣看得古敏后槽牙都疼了。
“我就不信屁點大的孩子懂什么感情。”古敏又一次逃家跟謝謙喝酒,忍不住跟這位男閨蜜吐槽柳佘的奇葩舉動,“我與他接觸也不多,真不知道他哪來這么多喜歡,聽著就不可靠。”
謝謙冷嘲熱諷道,“不靠譜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古敏無辜道,“我怎么了?”
謝謙憋氣搖頭,古敏怕是不知道,暗中戀慕她的人可不少。
男女對半分,真是禍害人。
文人士子舉行雅集詩會,不僅有論文環節,還有比武項目,古敏次次都能拔得頭籌。
關鍵這貨參加雅集喜歡穿男裝,相貌英氣雋秀,居然比那些花拳繡腿的士子有魅力得多。
時下風氣開放,不僅男子流行斷袖,女子也有磨鏡之趣。
據謝謙所知,的確有不少眼瞎貴女將寶貴芳心落在古敏身上。
偏偏古敏是個直女,憑實力單身的典范,根本不開竅。
柳佘那么熱情奔放都在她跟前撞了個頭破血流,更別說那些含蓄的女子了。
思及此,謝謙道,“兩家都過了明路了,你不妨試一試接受柳佘,盡管……他不怎么樣。”
古敏后悔有這么一個損友了。
“他不怎么樣你還勸我接受他,謝少和,你變了。”
古敏以為自己能讓柳佘知難而退,誰料她自個兒先把持不住了。
這事還要從古宅大火說起——
正逢干旱少雨的炎熱夏季,今年的瑯琊郡比往年都要熱得多,城外的河水都干涸了。
古代建筑多以木材為主,一到這個季節便容易發生火災。
這一日,古敏與幾個閨中手帕交在古宅辦了一場荔枝宴。
荔枝宴的荔枝是晚熟品種,果核小,果肉多,將摘下的荔枝放在井水中,吃著涼中帶甜。
今年荔枝比較多,古敏派人又多摘了幾籃讓手帕交帶回去,順便讓人給柳佘也捎了一籃。
“阿姐還說對柳仲卿無意,分明是將人放在心尖尖兒了。”
古蓁似乎被古敏養成了狡黠性格,不僅人開朗了,膽子也大了,連嫡姐都敢打趣。
古敏望著古蓁神情帶著幾分無奈。
這傻妹子呦,命中的真龍天子都要變成姐夫了,她居然還笑得出來,古敏都要愁死了。
若非顧念古氏這么多年的養育,逃婚會對家族造成聲譽打擊,她都想逃婚毀約了。
古蓁又道,“這柳仲卿真是越發出息了,前幾日幾位大儒都對他給予極高的肯定呢。”
古敏沒好氣地將荔枝撥開,夾起果肉塞進古蓁嘴里,沒好氣道,“這么多好吃的都塞不住你的嘴。你到底是我的親妹子還是柳佘的親妹子,天天給他說好話,他給你塞了多大紅封?”
古蓁掩帕笑道,“阿姐,你能覓得良胥,小妹也是開心呀。”
“開心什么呀——”古敏道,“這柳佘,本來阿姐是想說給你的,現在都被他攪和了。”
古蓁聽了露出錯愕神情,仿佛石化一般。
古敏也是心大,亦或者說她這些年將古蓁當做女兒養大的,沒怎么設防。
“當年便請高人看過八字了,高人說他與你有一段金玉良緣,我原先還是不答應的,畢竟他是個紈绔,誰愿意將妹子推入火坑的?”古敏嘆息著絮叨,沒注意古蓁復雜的神情,“后來啊,柳佘下了決心要改好,浪子回頭也算珍貴。如今人又上進,倒是配得上我家妹子了。”
古蓁這才白著臉道,“阿姐,你說什么呢?他可是小妹的未來姐夫了。”
古敏道,“所以才說柳佘是根攪*棍。”
他喜歡真正的CP不行嘛,干嘛專門盯著她?
殊不知,古蓁暗中將帕子擰成了一團。
她很久之前便攛掇著古敏和柳佘親近彼此,屢屢給柳佘打助攻,自然有自己的私心。
誰想到柳佘會浪子回頭,如今除了出身還差了些,其他方面在同齡人中都算拔尖。
當然,如今的柳佘配她這個古氏庶女也是綽綽有余的。
只是——
柳佘與古敏有婚約了。
“阿姐真不喜柳仲卿?”古蓁為難地問她,“既然如此,為何不說明白了呢?”
古敏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嘆道,“我哪里沒說明白,但柳佘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如今父親母親又都應了婚事,斷不可能輕易解除,不然兩家可就徹底沒臉還結仇了。”
她都義正辭嚴拒絕多少回了?
甚至連——你得到我的人沒用,你得不到我的心——這樣狗血的話都說過。
結果柳佘更皮!
哼,我要你的心做什么,要你的人就夠了。
死色胚!
為了將柳佘古蓁這對歷史CP湊一塊兒,她真用盡了洪荒之力啊!
古敏嘆道,“阿姐再想想辦法——”
她只是個歷史都沒名字的炮灰,橫在宸帝父母之間,她真怕歷史慣性讓她英年早逝了。
雖說那位柳佘教授考據說古敏才是宸帝之母,可皇室都沒認的事兒,她怎么會信?
下午還信誓旦旦說要讓柳佘趁早死心,晚上就打臉了。
古敏最近睡眠不好,總要喝過助眠的寧神湯才能安穩睡下,因此后半夜睡得比較死。
誰曉得變故就在這時候發生。
“走水啦——”
某個侍女在深夜祭奠先祖,因為擔心被抓住,祭奠之后就匆匆離開,未將點燃的香熄滅。
偏偏就是那么幾根香,不慎點燃了堆積的柴火。
古敏的院落離得近,最先遭難,恰逢有夜風助燃,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柳佘聽到動靜急忙趕來,第一時間詢問古敏的下落,這時候眾人才發現她不在。
“你們、你們怎么伺候大娘子的!”
柳佘簡直要被這些侍女氣死。
古敏這么多年沒對侍女有過紅臉,時不時就賞賜,從未說過一句重話。
天底下還有這么好的主人?
這些白眼狼倒是好,一個一個只顧著自己,居然連大娘子沒有沖出火場都不知道!
柳佘蠻橫搶了薄被和家丁手中的水桶,再將自己從頭到腳淋濕,二話不說沖了進去。
此時,火勢燒紅了半邊天,眾人只能看到沖天而起的橘紅火光。
不知為何,柳佘卻有一個強烈的念頭——
自己沖進去一定不會死,古敏也一定還活著!
說來也蹊蹺,古敏居然還睡得好好的,床榻附近還未徹底燃起。
“這會兒都睡著——”
柳佘顧不上生氣,將濕掉的薄被裹著古敏,一手將人攔腰抱起。
興許是動靜太大了,古敏悠悠轉醒,頓時被周遭景象嚇了一跳。
“柳仲卿?”
“咳咳——別說話——”
大火燒得很旺,不過二人幸運爆表,僥幸從閻王那邊撿回性命。他們剛沖出來,被火舌纏繞的房梁才不堪重負砸了下來。若是二人再遲一步,怕是要雙雙被房梁砸死,葬身火海。
古敏好半晌才從寧神湯的后勁兒中清醒過來,她望著火海中的閨房,臉色煞白。
剛才——
差點兒就要在睡夢中被大火燒死了!
她來到古代這么多年,還是頭一回碰到這么大的火災。
偏偏是她與柳佘訂婚后的一月,莫非——
歷史慣性試圖糾正她這個插手宸帝父母的bug?
古敏嚇得渾身一顫,柳佘不顧自己的狼狽,將她抱緊,溫聲安撫。
“柳仲卿,你剛才是不要命了?”古敏壓下內心的猜測和后怕,扭頭見柳佘的長發都被燒了一半,衣袖、衣擺也被火舌添了個干凈,心中滋味萬千,抑制不住地道,“你差點兒死了!”
“我要是不進去,你就是真死了。”柳佘用手將發梢的火苗掐滅,苦笑道,“死就死,好歹跟你死一塊,好歹也算完成我的執念不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古敏咽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咬牙道,“還不是你惹來的禍事!”
柳佘很無辜,“這又跟我有什么關系?”
古敏也委屈,“壞人姻緣,天打雷劈。我這是遭報應了!”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柳佘贊同地點頭,“那你嫁我成全這段姻緣,老天爺就不為難你了。”
你就是我的天賜良緣!
古敏怒了,“跟你說真格的,你還皮!”
閨房被大火付之一炬,她便搬到了另一個院落。
距離那場大火過去好些天,她還是沒能擺脫這件事情的后遺癥,反而越陷越深。
一直無法專心,耳邊還時常想起柳佘信誓旦旦的話,鬧得她心律不齊。
偶爾還會忍不住紅臉,莫名覺得柳佘居然也點兒小帥。
“呸——誰跟這個色坯子天賜良緣了!”
哪怕外界對柳佘頗有盛贊,古敏眼中他還是那個穩重帶皮又欠揍又欠罵的紈绔。
什么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全都是假象,柳佘的嘴巴還是又欠又毒,每次都能將人氣個半死。
為了讓柳佘徹底死心,古敏干脆約他去了一趟河間郡上佛寺,拜見了塵大師。
了塵和尚是真神棍,古敏與他算是忘年交。
對方也隱隱猜出她身上的秘密,因此古敏與他交友十分放松,不用怕自己哪天露餡兒。
柳佘被沙彌帶到一旁玩泥巴,古敏一臉苦惱地跟友人說了自己的難處。
“柳仲卿這臭不要臉的居然打著你的名號誆騙我的父母,哄得他們答應了婚事,我都愁死了。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古敏用兩手十指比劃了一個“十”,郁悶道,“依照我所知的內容,柳佘應該與我那個庶妹有緣分的,結果卻看上了我,難道是因為我影響了歷史?”
了塵大師捻著佛珠,微笑靜聽小友的心事。
古敏為難地蹙眉,“若是這兩人沒有……嘖,你也別光顧著笑啊,你給我參詳參詳,我該上哪兒弄一個能一統天下九州的宸帝賠給天下百姓?歷史要是因此變了,我是罪人啊!”
了塵道,“順其自然不好么?”
古敏嚴肅道,“不好,若是宸帝不出世,按照我們那邊的史學家研究,怕是要再過個千年才能進入那樣的盛世太平。姜朝建立三百余年,太平了三百余年,按照我那個時代的情況,只要國家不自己作死,太平還能長長久久延續下去。若是歷史變了,不知會多多少亡魂。”
了塵道,“依照貧僧對你的了解,你對那位柳施主也有情誼,哪怕你沒有發覺——”
“這不重要!”古敏揮手道,“小情小愛有幾斤幾兩,哪里能與整個天下大勢相提并論?”
她有些心煩意亂。
柳佘死纏爛打,她也不是鐵石心腸,多少有些意動,但她不能動心啊。
最后,她只能怪柳佘沒有眼色亂撩人,乖乖順從歷史當他的宸帝之父不好么。
古敏突然想到什么,郁悶道,“不說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我就氣。你怎么能幫著柳仲卿作偽證,說他與我有什么姻緣,若是二人不成,我怕是活不長久,我父母就是被這個唬住了!”
了塵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古敏嗤笑,“得了,你在我跟前打過的誑語還少?你信譽破產了,我是一個標點都不信!”
二人靜靜對視,古敏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塵仍舊笑得出塵絕世。
“你別唬我——”古敏白著臉。
了塵道,“貧僧從不打誑語,興許——你所知的歷史并非全貌。”
“不可能,皇室可從未承認宸帝之母是別人。”
“柳施主求到貧僧面前,貧僧暗中為你們二人算過,的確是有一段姻緣。”了塵道,“許久之前,你便說過柳佘之女有位登九五的資質。貧僧也算了算,柳佘的確有這份福氣——”
古敏被他繞昏了,“長話短說,化繁為簡,你知道我沒你聰明。”
了塵道,“紫微天降乃是命數,該來便會來,施主何不順其自然?”
古敏道,“你說我想多了?”
了塵盯著她,古敏被他盯得慫了。
了塵推測道,“你說的那位宸帝,怕也是與你雷同。”
他仔細算過柳佘的兒女緣,沒什么出奇出彩的地方。
后來,了塵又私底下拜訪了另外的友人,友人卻算出紫微帝星有異動。
算算年歲,大概是在柳佘女兒十一二歲的時候。
結合古敏這個特例,了塵不禁開了個腦洞。
興許,那位宸帝并非此界生養而是另一個世界來的。
“這、這……網絡上的確有人猜測宸帝是穿越的。”古敏先是一驚,旋即又睜大了眼,說道,“畢竟,按照皇室給出的資料,宸帝十二歲之前都是士族貴女中的小透明,十二歲之后突然有了無人匹敵的武力,性情大變,殺人跟殺雞崽兒似的。哪怕有野史說她是偶遇仙人,那也不該變化這么大……了塵,你的意思是……那位宸帝不看父母是誰,她該來就會來?”
若對方真是穿越者,這跟父母是誰還真沒屁關系。
了塵道,“她與柳佘有父女之緣。”
換而言之,換一個母親對這位宸帝的降臨沒多大影響,只要父親不是隔壁老王就行。
古敏:“……”
三觀都碎了!
了塵笑道,“此事事關天下未來,紫微命數,還請施主慎重考慮。”
古敏忍不住托腮道,“你確定沒有聯合柳佘騙我?”
“出家人不打誑語!”
古敏道,“如此……倒也不是不能給柳佘一個機會。盲婚啞嫁什么的,還是找個自己熟悉又比較好欺負的人才能將日子過得舒坦。不過一想到柳佘本該是妹婿,我就過不去這個坎。”
了塵無奈道,“施主怎么知道歷史一定是真的?”
古敏詫異問道,“什么意思?”
了塵道,“柳佘與古蓁的確有一段夫妻緣分,二人卻無子女緣,包括生下來的沒生的。貧僧功力雖淺,但這點還是能算出來。如此,你怎么就確定你所知的宸帝一定是古蓁之女?”
古敏聽后面色煞白,了塵又輕飄飄砸下來一個大雷,“貧僧記得你說過,后人考證說宸帝生辰與古蓁嫁給柳佘的時辰不對,這也是那位學者推翻古蓁是生母的有力證據之一。”
古敏擰眉道,“的確是說過這個,不過除了考據宸帝之母并非古蓁之外,還有另一個推論,野史說古蓁寡居之后不安于室,與陌生男子幽會,這才帶著腹中孩子嫁給了柳佘——”
了塵笑道,“貧僧也說了,孩子應該是柳佘血脈,那么……”
古敏聞言面色刷得蒼白起來。
如此,孩子生母另有其人。
饒是古敏反應遲鈍,她也明白了塵大師的言外之意。
這時候,古敏倏地想起穿越前的細節。
教授柳佘考據宸帝生母是“古敏”的時候,她好奇去網上查了查這個“古敏”的消息。
記載寥寥無幾,僅有的幾句還是在野史碑文以及雜談上弄來的。
根據這些文字記載,歷史上的古敏是個先天癡呆,據教授柳佘考究,先天癡呆是因為生產的時候出來太遲導致胎內缺氧,大腦發育異常遲緩。另外,這個“古敏”的卒年不準,但可以肯定是宸帝降生之后,古蓁嫁給柳佘之前。時間這么敏感,古敏突然覺得很是細思極恐。
了塵道,“歷史是歷史,但人在當下,施主不可被它影響。”
古敏苦笑道,“我再考慮考慮。”
了塵好奇問她,“倘若宸帝之母真的是‘你’,‘你’當如何?”
“還能怎么辦,走一步看一步吧。多半還是會順從歷史的,畢竟……那個未來真的很美麗,我希望它能盡快到來,讓更多人都能享受到那種幸福。我在這個時代生存了這么多年,每多過一天,腦中的念頭便強烈一分。”古敏說,“只是,柳佘……我是真不知道該怎么看待他了。”
哪怕挺有好感,一想起歷史上柳佘做得那些事兒,古敏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理智告訴她應該區分對待,但感情上卻做不到,這會兒矛盾得很。
辭別了塵,古敏仍舊有些魂不守舍,柳佘見了又氣又怒,忍不住抓緊了她的手腕將她拖到寺廟后院。后院松柏蒼蒼,一片盎然綠意,蟬鳴嘈雜,但卻蓋不過柳佘此時的憤怒和難過。
“古敏,你到底有沒有心?”
古敏心情雜亂,周遭的蟬鳴更讓她心煩。
她沒好氣地道,“我怎么就沒心了?”
柳佘憤怒地將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口,質問道,“若有心,緣何為了一個夢中的男人,將他的所作所為強行摁在我身上?我是無辜的啊!這顆心有沒有告訴你,柳仲卿喜歡的人是誰!”
面對如此強烈而又直白的表白,饒是古敏兩世為人也有些招架不住,更別提她對柳佘也有些情誼。她雙頰染上緋紅,努力想要將手收回來,但柳佘卻不肯,寧愿與她角力也不肯松開。
古敏嘗試了數次,手腕都被柳佘捏腫了,這小子還是不肯撒手,氣得她叱罵一聲。
“柳仲卿,你想擰斷我的手啊!”
“我還想打斷你的腿。”柳佘沉默了會兒,倏地咬牙道,“這樣你就不能離開了。”
古敏暗道糟糕。
柳仲卿這是沒走上歷史既定的渣男之路,反而朝病嬌的方向撒丫子跑了?
病嬌就病嬌啊,別沖著她。
“你打不過我。”
古敏殘忍地戳穿這個事實。
莫說柳仲卿,哪怕是當世頂尖武將頂多只能和她戰個平手。
盡管不知道宸帝流傳下來的練體之術起源哪里,但它的確很強勁很變態,網絡上還有人猜測宸帝是源于某個高等文明星系,機緣巧合穿越到古代,完美解釋歷史上留下的種種疑云。
當然,這些猜測都沒什么根據,皇室也一直沒做評論。
古敏親身穿越之后,她倒是覺得宸帝也是穿越者的可能性很大。
興許,她能為對方做些什么。
“那你殺了我,不然的話,我不會放手。”柳佘幾乎是豁出去道,“我們已經訂下婚約,如果這樣你也不肯嫁我,那你嫁給別人好了。你等著,我不擇手段也要讓你當一輩子的寡婦!”
凸(艸皿艸)
柳仲卿這是病嬌得不輕啊!
“誰教你說這些的?”
好好一個娃,怎么就黑化病嬌成這個鬼樣?
“你逼的!”柳佘理直氣壯但又委屈地道,“憑什么因為一個夢中人物就給我判了死刑?明知道我戀慕你,心悅你,喜歡你,你才有恃無恐地拿這個傷害我,我又做錯了什么?”
古敏一向是吃軟不吃硬,柳佘強硬她會懟回去,他弱下來,古敏反而心軟了。
這么多年,柳佘早就摸清了套路。
“這不僅僅只是……”古敏張口欲解釋,無意撞上柳佘布滿血絲和水汽的眸子,什么話都被她咽了回去,愣了好一會兒,她沒好氣地道,“瞧什么瞧,回家!當你的新郎官兒去吧!”
古敏不知道歷史上的柳佘除了渣男標簽,有什么具體形象,但她知道眼前這個柳佘性情執拗又說到做到。她要不收了這只在黑化邊緣不斷試探的小妖精,這貨真能讓她當一輩子寡婦。
想想還是算了,既然嫁給柳佘不影響未來宸帝,她對這小子也有點兒意思,倒不如就這樣。
唯一有些虧欠的就是古蓁了,日后再想辦法補償。
不過——
了塵大師的話,讓她很是在意。
倘若柳佘和古蓁確有一段夫妻緣分,那古敏嫁給了柳佘,柳佘又要在什么情況下娶古蓁?
真像是正史那樣,柳佘不安于室和自個兒寡居在家的小姨子狼狽為奸?
二人齊心協力,給古敏腦袋上種了一片青青草原,還在上面放肆地牧羊騎馬?
柳佘都做好破罐子破摔的準備了。
沒想到古敏臨時變卦,居然將他嚇懵了。
古敏抬腳欲走,發現柳佘還傻站在原地。
“你是打算站在人家寺廟后院化身望妻石啊?”
她手一拽,柳佘傻不愣登地跟她走,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傻愣愣的活像是失了魂。
“真傻了?”
古敏喃喃一聲,柳佘如夢初醒,緊張得連手往哪里擺都不知道。
古敏:“……”
呵,柳佘真是戲精本精了。
剛才還湊不要臉地黑化病嬌威脅她,現在秒切人格,化身懵懂害羞的純純少年。
“你……當真不是人格分裂?”
柳佘好半晌才從狂喜的情緒中醒過神,詫異道,“人格分裂是何物?”
“失心瘋。”
“興許是有的,還不是因為你。”柳佘癟嘴道,“一會兒絕情如此,一會兒又給人希望……”
古敏呵呵道,“那我還是繼續絕情好了。”
“不行,你要是絕情,還不如一劍捅死我好了。”柳佘二話不說從身后將她抱住,下巴抵著她肩頭道,“當然,哪怕我死了,我也會化身厲鬼,你敢嫁人我就敢讓你當一輩子寡婦。”
古敏:“……”
我屮艸芔茻!
大兄弟你多大仇多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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