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坊街走出頭就是柳浪聞鶯,路有些長,長到把情緒都藏進夜色里。
能跟身邊的人心無旁騖地牽著手走一段路,她陪著你,你陪著她,什么事都不去想,也是一種求不到的幸福。
公園里有個老伯在拉二胡,其實這里晚上經常有老人來尋些自己的樂趣。
不同于那些華燈初上的商業街,都是些年輕人玩弄著震耳欲聾的流行樂。
這里的氣氛總要沉靜些,讓人不忍心發出多余的聲響。
顧南佳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蠻有興趣地往前湊了湊...
二胡的音色纏綿,雖然聽不出是什么曲子,但還是有不少人駐足。
仿佛能看到一個穿著華貴旗袍的民國女子,憂愁地站在這西湖邊,輕聲訴說這世間的幾多惆悵。
直到一曲終了,那老伯收了樂器步履蹣跚地走開去,人群才像是忽然恍過了神,漏出稀疏的掌聲來。
像是突然失了興致,顧南佳尋了一處長椅坐下,垂下了眉眼。
“怎么?想他了?”
蘇啟明靠在椅背上,將目光投向夜色中的西湖去,聲音柔柔的,聽不出是惱還是嘆。
女孩的肩膀僵了僵,又把腦袋往下埋了埋。
“我好久都沒有和他兩個人一起出門了,明明身處同一座城市,卻感覺自己像是被丟在杭城里的那個...”
“他家里條件好,畢業之后不愁吃穿的,但我總覺得不能靠著父母過一輩子,也怪我之前把心思都放在社會實踐上,他可能早就膩了吧...”
“想想也是,高中的時候年紀小,只覺得喜歡就好了,后來才知道只有喜歡是不夠的...”
“房子車子先不說,光是為了吃飽飯就已經很筋疲力盡了,哪還有心思去在乎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人就是這樣吧,無論多親密的關系,好久不聯系了,就會變得和陌生人一樣,連見個面都成了負擔...”
“你說是不是成長就是這樣,總是趕不上在正確的時候做正確的事,兜兜轉轉的最終落下個兩手空空的模樣?”
蘇啟明有些感嘆,一個人生活的久了,總是對孤獨這種感覺敏感得很。
雖說年齡虛長了幾歲,不過這不是面對他帶教的那些小朋友,便做不出說教的樣子來。
說白了,自己也沒有安慰別人的底氣和資格。
能說什么呢?自己不還是借著這不倫不類的關系逃避現實,麻醉自己說這是因為江南的氣候太溫潤,讓人情不由衷。
嘆了口氣,輕輕摩挲著身下的長椅,木質的座椅年代久了,早已不像表面上那樣光鮮,有些坑坑洼洼的...
“別太勉強自己了。”
躊躇了半天擠出這么一句話來,卻顯得那么單薄可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顧南佳抬起頭,向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本來也就不是為了讓別人安慰些什么,有個人能愿意聽自己發發牢騷就足夠了。
已經好久好久,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有些話其實只要說出口,落入另一個人的耳朵里去,就不怕胸中的陰郁撞擊在冷冰冰的墻壁上,又折返回自己這里來。
“吃嗎?”蘇啟明翻了翻身旁的零食口袋,取出兩枚大福來。
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女孩歪了歪頭,意外的可愛。
“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吃點甜的東西才對。”
說著就自顧自撕開了包裝袋,自己先咬了一口,才將另一枚遞出去。
被他說得有些愣愣的,顧南佳下意識伸手接過來,咬下去一點點。
抹茶味的大福,入口有些微苦,但多嚼上兩口糯米的甜味就迸發出來,攜著大福軟糯的口感沖擊著味蕾。
明知道是對方用來安慰的舉動,卻不知為什么,似乎真的讓心情好了起來。
嗯,也沒有馬上能露出笑容,但真的沒有那么想哭了。
“蘇醫生,陪我走走吧。”聲音有些空泛,顯得遙遠。
四月不是游湖的季節,西湖上少了燈火喧囂的游船,便有些空蕩蕩的。
還好往錢王祠那頭去的路人不少,倒也不覺得冷清。
蘇啟明看著身邊一言不發的姑娘,心里莫名有些酸澀,想要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肩膀,又覺得自己還沒有那個資格。
湖邊的夜風有些涼,顧南佳不由打了個噴嚏,之前的感冒還沒好,不太受得了寒氣。
夜里還在這西湖邊轉悠的人,除了些三五成群的半大孩子,多是一對對情侶你儂我儂地依偎在一起。
像是從路人身上汲取了些勇氣,蘇啟明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搭在顧南佳的肩上。
步子頓了一下,她沒抬頭,只是攏了攏身上的男士外套,淡淡的煙草味闖進鼻腔,似乎還能感受到一點余留的體溫。
然后她伸出手,主動握住了他的手掌。
“蘇老師。”故意換上輕快的口吻,“還剩三天了...”
還剩三天了,峰會就要落幕,他就要回錦城去,從此再無交集。
“抱歉。”蘇啟明偏過頭去,有些不忍心瞧見她佯裝的不在意。
“為什么要道歉呢?不如我給你當導游吧,難得來一次,杭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不光是西湖,還有湘湖、吳山、西溪濕地,愿意走遠一點千島湖也不錯...”
手心里生出細密的汗水,她又將他握得緊了些,指尖都有些發白了。
強裝的鎮定太虛假,反而讓人不忍心戳破。
他抽了一下手,沒抽出來,惹得她不解的目光投過來,只好抬起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好,都聽你的。”
為什么呢?白白活了二十多年,到頭來只會隱藏在“蘇醫生”這個外表下面,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伸出一點觸角。
明明是自己掀起的波濤,他卻已經在她面前退縮了兩次了。
原來,自己還沒有一個小姑娘有勇氣。
“放心吧蘇老師,我只要三天,絕不多貪一秒鐘。”
欣喜和雀躍爬上眉梢,也不知道是先前的甜點起了作用,還是剛剛的承諾填滿了心房。
顧南佳松開了他的手,含著笑退開兩步。
深色的男士外套過于沉穩,和她今天的風格絲毫不搭調,但她卻開心極了,一刻也不愿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