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怔愣之后,唐時嶸放下了筷子,起身拱手:“東家?”
唐俊琛的態度就差多了,仍舊端著盤子,倚坐在臺子上,冷哼了一聲。
唐時玥也認出了后頭是唐家宗塾的管事,也就知道前頭這個“東家”是誰了,不由得挑了挑眉。
唐時嶸便請了那兩位坐下,唐時玥并不打算干涉他如何處理,就姑且給他們倒了茶。
許問渠雖然盛名在外,但相處起來真的沒什么架子,就像她們一樣,坐在東廂房的門臺子上,各自手里還吃著,擺明沒把他們當回事兒。
于是坐在石桌前的唐韋善和唐管事,就有些尷尬了。
半晌,唐韋善咳了一聲。
他昨天才知道了酒坊的事情,趕緊叫人打聽,又打聽出來了唐時玥與縣太爺家關系極好,當時就急出了一頭汗,忙不迭的叫人套車來了聚寶村。
路上聽說唐時嶸和唐俊琛沒有去縣城學館,就松了口氣,又聽說他們居然去當泥瓦匠了,就更是放心,整個人都從容起來了。
于是他和顏悅色的道:“唐小郎,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如今才知是誤會,當日倒是我太過急躁了。你這小郎君的性子,也是太過執拗,竟不同我解釋一二,倒弄的彼此尷尬。原本好好的事情,鬧成這樣,非你我所愿,幸好還未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還可及時彌補……”
話說到這份上,唐時嶸順水推舟的請個罪,他再大度的說兩句話,事情就算是過去了。
他面子里子都全乎,皆大歡喜。
唐時嶸卻淡淡的道:“東家這話,小子有些聽不懂,東家誤會的是何事?如今又知道了什么?”
唐時玥險些沒笑出聲來。
小阿兄威武!懟的真叫個爽!
唐時玥偏頭,扯了扯許問渠的衣角。
許問渠略偏身,她就跟他耳語道:“學著點兒!讀書人吵架就要這樣吵!罵人不要帶臟字兒,輕描淡寫戳你心,噗噗噗冒血,懂了沒?”
她手心向上,做了個噗噗冒血的小手勢。
許問渠:“……”
祈旌從屋檐上躍下來,一撩衣擺,無聲的坐到了她身邊。
唐韋善沒想到這小孩兒竟如此不識抬舉,臉色就有些不對了。
尤其那幾個人還在吃東西,雖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但是聞著一股醋酸味兒,就覺得嘴里直冒口水。
唐韋善有些惱火,沉聲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多計較了!學業不可耽誤!如今既然誤會已經解除,那你還是早些回宗塾才是!與一干泥瓦匠廝混,豈不是丟人現眼?”
唐時嶸淡定的道:“說到回宗塾,小子還有一事想告知東家。那日縣太爺來此,曾考較小子學問,未了說道,學而不得其法,宗塾的教法,似有不妥……還請東家留心在意。”
唐韋善一愣,頓時惱羞成怒,瞪著眼道:“大家都學的好好的,你自己沒學好,倒怨起宗塾來了!這是哪里的道理!”
他強壓著火氣:“少年人還是不要太過強硬,宗塾縱有少少的不足,也比你閉門苦修強出太多,你一昧的逞這意氣之爭,荒廢時光,一事無成,豈不貽笑大方!”
管事也道:“東家親自前來,你還擺起架子來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兒了!到時有你后悔的!”
許問渠忽的把吃完的盤子,輕輕放在了臺子上,當的一聲輕響。
大家都下意識的看了他一眼,許問渠取出帕子,優雅的拭了拭唇,然后微笑道:“阿嶸,阿琛,你們可愿做我的弟子?”
唐時嶸兩人一聽,頓時又驚又喜。
這個驚喜實在是太大了,來的也太及時了。兩人對視了一眼,毫不猶豫的翻身跪下,歡然道:“師父!”
許問渠雍容的點了點頭。
唐韋善怎么也沒想到,居然還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愣了一愣才道:“你是什么人!”
“這個你不須知道,”許問渠淡淡的道:“你只要知道,如今他們倆已經是我的弟子了,你可以請了。”
古人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許問渠當了唐時嶸的師父,的確可以在這個家當家作主了。
唐時玥心里爽的不行,立刻站起來道:“那兩位請吧!”
“聽到沒有!”唐俊琛解氣極了,道:“咱們有師父了!不稀罕你們的破宗塾了!隨便找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把人趕走,一轉頭又想讓咱們回去,這種兩面三刀的做派,也好意思稱什么教書育人之地!”
唐韋善氣的指著他。
但他畢竟還是要臉的,也不好硬賴著不走,咬著牙拂袖轉身,也沒人送她。
站在門口,他猶氣的發抖,指著大門道:“就憑你這窮酸田舍奴,還想教人?還想中舉?我呸!做夢吧你們!這輩子也休想!”
偏偏這會兒有人挑著擔子路過,登時就站住了:“你干什么?”
也不等他回答,那后生就扯著嗓子叫了起來:“唐當家!唐當家!”
唐時玥應聲出來,那人就指著他道:“這個人指著你們的門兒罵你呢!”
“晦氣,真晦氣!”唐韋善只覺得今天諸事不順,罵個人都罵不爽,氣哼哼的就想走。
唐時玥忽然想到了什么,大聲道:“站住!你這人怎么這么惡毒,竟跑到人家家里咒人不能中舉!你這是欺負咱們聚寶村沒人么?”
這會兒隔壁還在蓋屋,到處都是人,聽到這邊爭吵,頓時呼啦一聲圍了上來。
鄉下人都抱團兒,不管什么事情,尤其是被人欺負了,整個村都一起上,何況唐時玥現在在村里小有威望,大家更是上心,紛紛道:“唐當家,出啥事兒了!”
唐時玥一臉憤怒的道:“這就是那家宗塾的東家,過來叫我阿兄回去,我阿兄說縣太爺說了,宗塾不好,不回去了,他就在這兒大罵,咒我阿兄和宗兄這輩子不能中舉!”
這還得了?
當初的傳言大家都知道,頓時七嘴八舌的罵了起來。
唐韋善其實也是出身聚寶村的,但是早就搬到了鎮上,一去二十年,好些人都不認識了,再說這會兒眼前都是女人,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說不清。
何況他還沒理。
唐韋善想走走不了,說又說不過,怎么走都叫那些婦人推推搡搡的推回來,氣的直道:“不像話!不成體統!”
唐時玥看時候差不多了,才道:“唐家郎君,你既然說我阿兄中不了,那敢不敢與我打個賭。”
唐韋善瞪著她,半晌才道:“打什么賭?”
唐時玥道:“如果我阿兄中了,你就減掉整間宗塾所有學子的束脩!你敢不敢賭!”
唐韋善道:“憑什么?”
她道:“就憑你出言不遜,就憑你誤人子弟,你不敢也行啊,那咱們就去縣衙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