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寵一時的淑妃李氏在宮中自盡身亡,對外只說是李家突遭巨變,她無法承受。
可明眼之人,大都心照不宣,明白這所謂的自盡有多大水分。
“老七,你實話告訴哥,母妃……”齊王這兩日接二連三地承受打擊,心再大,也能回過味兒來。
元寧朝火盆里扔著紙錢,冷聲道:“母妃說,‘當一枚棋子,知道了自己是棋子,那它便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齊王抹了把眼淚,哽咽道:“你說這話,我聽不懂。”
“哥,母妃說的時候,我也沒懂,可她這一死,我倒是懂了。”元寧苦笑道,“老八說,我們都是棋子,我竟如今才懂這話的意思。”
淑妃確實是自盡,她這一舉動,是對武帝最后的抵抗。
三十年了,不論當初的目的是為何,她對這男人的感情總歸是真的。她本以為自己利用季風林得到了最有力的情報,又恃寵而驕地在宮內掙了無盡的榮華富貴,可到最后才發現,自己機關算計,卻始終是武帝盤中的魚肉。
而且她從頭至尾,都未曾想到,自己從沒打算算計的人,會一直將她當做刺刀,當做箭矢。直到這男人挑破他一直知道自己與季風林私下聯絡之事,淑妃才明白,自己宛如一個跳梁小丑,一舉一動,始終在別人的掌控之下。
起碼季風林愿意為了自己而死,可眼前那人,露出真面目后,哪有一絲真情可言……
淑妃便是在那一刻吞下毒藥的,她知道武帝決然不會處置自己,要在兒女們面前維持自己慈父的形象,要在大臣們心中,樹立自己仁慈的面目。可淑妃偏要讓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她用自己的死,讓武帝多年的經營崩塌。她用自己的死,將武帝的罪名一一坐實。
元泩此刻跪在地上,背上一下下的鞭笞,對他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疼痛,可此刻,他卻甘之如飴。
“母妃的話你都不聽了嗎?”莊貴妃滿頭大汗,將藤條狠狠抽在元泩身上,“為何不聽于先生的話?之前不是講好了,引元方去救淑妃,定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母妃,他是我弟弟……”
響亮的鞭笞聲,讓四周的宮女忍不住別過頭去。
“就是那明若楠帶壞了你!泩兒!你從前是最聽母妃話的!”
“母妃記錯了,聽話的是哥哥,不是我。”
莊貴妃狠狠打了幾鞭子,突然再次掩面哭了起來。
“泩兒……咱們籌謀多年,只要再努力一把……就再努力一回……”
元泩望著莊貴妃,強扯起掛著血的嘴角。
“哦?如何努力,母妃倒是告訴我?”
莊貴妃雙眼含淚,輕撫著元泩的臉。
“泩兒,聽母妃的話,你現在去將元靖……”
元泩未等莊貴妃說完,便躲開了這溫柔的手。
他紅著眼圈,露出一個苦笑。腦中反復回蕩著元靖走之前對自己說的話。
“三哥,我這二十多年,始終在隱忍,覺得似乎只要忍到最后,便能知道一切真相,便能親手報仇。可現在我才知道,我隱忍多年,不過是因自己懦弱無能……”他笑著回頭,兩頰因酒醉而緋紅,“可三哥,你比我更軟弱。因為你從來不是沒得選,你只是沒勇氣選。”
元泩苦笑著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朝著元靖的背影吼道:“老八!我……”
元泩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可元靖卻轉頭,似乎不用他多言便知道他未出口的話。朝他露出那個已經用了十多年的天真笑容。
“放心吧,誰讓你是我三哥呢?而且我會照顧好楠兒的,不勞三哥費心!”
元泩笑著將酒壺放在地上,突然覺得自己臉頰微涼,一摸才知,竟不知何時,他已滿臉淚痕。
“泩兒……你忘了你哥哥的仇嗎?你……”
元泩笑著抬頭,第一次鼓起勇氣拒絕。
“母妃,我記得。我也會完成我最后要做的事,可六弟八弟,跟此事無關,他們是我的手足兄弟!”
“是李家!是他們害我的孩兒……”莊貴妃嘶吼著,痛苦無比,“若不是元靖懦弱,將一切都推給你二哥,他又如何會成為眾矢之的!”
“母妃,兒臣這么多年,未曾求過您什么,也未曾拒絕過您的任何要求,可這次……就這一次,母妃,放過他們好嗎?”
元泩重重朝著地上磕了個頭,但抬眸時眼中的堅定,卻讓莊貴妃心內一驚。
她沉默地望著元泩,他的臉竟與元海的臉緩緩重合在了一起。她手中的藤條緩緩滑落,起身整了整衣衫,轉身離開。
“兒臣,謝母妃!”
其實用不到莊貴妃動手,元靖自己便將自己結果了。
翌日,玉瓊殿內,武帝氣得雙手發抖,他望著跪在地上的元靖,喘著大氣,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請父皇成全!”
“你再說一次?”
“兒臣自請離京!貶為庶民!請父皇成全!”
眾臣跪在地上,心里皆是覺得這譽王定然是瘋了!
武帝怒道:“瘋了!你們全瘋了!你……”
元靖根本不理會眾人的反應,再次喊道:“請父皇成全!”
武帝剛想再罵,卻見元靖突然躍起,直接腳尖輕點前排侍衛的肩膀,落在武帝面前。
“父皇現在有理由下旨了。可以是欺君,可以是大不敬,又或者,我直接在此與您三擊掌,您喜歡哪個?”
武帝此刻看著元靖驚詫不已,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瞪得斗圓,不可思議地望向元靖,無論是舉動和話語,眼前之人,都不像是自己的小兒子,倒像是明若楠。
“你……你……”
“沒想到這兒子竟不似你記憶中那般?”元靖眼角含著淚,在武帝耳邊,低聲說著刺痛眼前人,更刺痛自己的話,“假的!沒想到吧?您費盡心機,想將我培養成一個孤立無援的廢柴靶子,卻見到了如此一個我。失望?憤怒?還是后悔?”
元靖緩緩挑起嘴角,那模樣在武帝眼中,竟同明若楠如出一轍。他此番,不是來與武帝商討的,而是威脅。
“父皇,是不是特別后悔,當時就不該讓季風林救我?”他冷笑著道,“或者當初應該讓二哥帶著我一同去東海,一了百了,徹底斷了所有可能威脅到您的人?”
“逆子!”武帝“啪”得一巴掌打在元靖臉上,眾人驚訝不已,有人偷偷抬頭,想看看臺上的動靜,卻聽不清兩人究竟是在說什么。
“你是在威脅朕……”
武帝說罷,卻見元靖冷冷一笑,撩起袍子,跪在地上大喝一聲:“謝父皇成全!”
武帝氣得渾身顫抖,可看著堂下驚愕的眾人,他卻張了張嘴,再沒說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