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鎮較福山鎮富庶,有連綿的炭脈和鐵礦脈,整個府州的經濟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靠青田鎮帶動。
青田鎮縣衙的坐鎮主官來一波升一波,這簡直成了官員鍍金之地。
一入青田地界,便能感受到明顯的不一樣,已經夕陽西下天色微暗的黃昏時候,街兩邊做小生意的攤販依然沒有收攤的跡象,逛街的行人也依舊絡繹不絕,更有趣的是,大部分行人都穿著綾羅綢緞,打扮的很是富貴。
安柏看的興起,問旁邊騎馬的肖武:“好熱鬧啊,這是大集嗎?”
芽芽也掀開簾子往外看去。
果然是熱鬧非凡。
肖武眼帶得色,“并不是,這只是晚市。”
福山鎮的大集基本只持續到午后,夕陽搭到群山頂,基本就人去街空了。
“咱青田鎮的大集可比這要熱鬧多了,尤其到了晚上,因為會有各式各樣的花燈,所以反而逛街的人比白天更多,也比白頭熱鬧。”
比這還熱鬧,那得多熱鬧啊,安柏一臉神往。
“到時候我帶你們來逛逛。”
“好。”
小少年一口應下。
記憶里,每次和爹娘來肖家送年貨,總是匆匆來,匆匆走,最多只住一晚上,從沒逛過青田鎮的大集。
馬車碾過主街斑駁的青石路,一路南下,直奔肖家莊。
終于趕在天黑之前,到了肖家的大門口。
老管家福伯早就等在了門口,遠遠看到他們到來,忙讓小廝進去匯報。
“二少爺,您可回來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一直念叨您呢!”
肖武跳下馬車,高興的叫了一聲,“福伯,二叔可在家?”
“在呢,在呢,被老夫人逮住,不知道痛罵了幾頓了。”福伯笑的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
肖武吐了吐舌頭,“我這就進去領祖母的罵,替二叔分擔分擔。對了,我娘還不知道吧?”
福伯搖頭,“二少爺放心,她不知道呢,她身子不好,沒人敢到她面前皭舌根。”
馬車停下來,趕車的大叔跳下馬車,恭敬的叫了一聲福伯。
芽芽和安柏也和福伯打了招呼,準備下車,被肖武揮手叫了停。
“別下來了,讓馬車直接拉進去,這走到后院可遠了。衛大夫也一起跟著去后院吧,等見過了祖母,先請您去看看我娘。”
福伯恭敬的對著馬車躬身行禮,“衛大夫,表小姐,表少爺,您請做好了,老奴來駕車了。”
說著,跳上車轅,進了大門。
肖武跨上馬,跟在后面。
越過碩大的前院,穿過角門,沿著石子鋪就的小道一路向里,繞過郁郁蔥蔥的假山池子,再穿過雕花門,拐進一處小道,停在一方朱紅院門之下。
院子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幾個字:松鶴院,落筆肖理。
這便是肖老夫人孟氏的院子了,題字的是芽芽的外祖父,曾經的六品通判肖理。
肖老夫人身邊的董嬤嬤領著幾個小丫鬟早就候在一邊,遠遠見到一行人過來,立刻動身迎了過去。
“哎喲,我的二少爺哎,您可回來了,老祖宗啊,這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的,就惦記著您呢。”
肖武嬉皮笑臉的跳下馬,“嬤嬤也瘦了,可是想我想的?”
“那可不是!”董嬤嬤拉著肖武仔細了端詳了一會兒,“嗯,黑了點,倒是沒瘦,這下老祖宗可放心了。”
轉頭看著剛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三人,熱情的迎了過去,一手拉住芽芽,一手拉住安柏。眼睛卻看向衛望楚,躬身行了一禮。
“您就是衛大夫吧?總聽老祖宗說起您,如今終于見到了,想不到竟然是這樣年輕英俊的后生,真是年少有為。”
衛望楚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董嬤嬤一直聽聞他性子冷,見他疏離,只道正常,也不在意,連忙迎了進去。
“快請進,一路過來,辛苦您了。”
“衛大夫,請。”
肖武在前面帶路,引著衛望楚往里走。
董嬤嬤這才上下打量了一翻芽芽姐弟。
時隔快兩年不見,兩姐弟都長高了,姐姐黑了些,弟弟反而白了。
一個穿粉色春衫馬面裙,一個穿藏藍色直綴,都是細布做的,在馬車上坐了大半天,看起來皺皺巴巴的。
果然是農家出身的,越大越土氣了。
“表小姐,表少爺,你們可來了,老祖宗年前就一直盼著你們來呢。”
芽芽和安柏乖巧的叫了聲嬤嬤。
“快,跟我進去看看,這一路坐馬車過來,辛苦了吧?先喝口水、吃點點心歇一歇。”
董嬤嬤臉上笑意不變,只是眼底到底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倨傲。
“是,謝謝嬤嬤。”
二人在董嬤嬤的帶領下,跟在肖武和衛望楚身后進了院子。
院子里依舊沒有其他植物,只零星的種了幾棵松樹,一進院門,便聞到若有似無的松香。
“哎喲,我的兒唉——”
聽見響動,一身錦衣華服的肖老夫人大步迎了出來,后面呼啦啦跟著一大幫丫鬟嬤嬤。
老太太一把抓住肖武的胳膊,用力拍了他幾下,“你還舍得回來啊?啊?”
“祖母,我這不是緊趕慢趕回來了?”
肖武從丫頭手里接過祖母的胳膊,攙扶著她,“哎喲,祖母瘦了呀,可是我不在家,沒人管著你,不好好吃飯?”
“你倒是沒瘦,你個小沒良心的!”
肖老夫人忍不住還想和孫兒聊幾句,可瞥見那個高大的男人,頓時把話頭都收了回去。
斂了斂神色,鄭重的看著他。
“這位便是衛大夫吧?”
衛望楚輕輕頷首。
肖武道:“是,這就是我從福山鎮請來給我娘看病的衛大夫,順便也讓他給您瞧瞧吧,祖母?”
肖老夫人臉帶笑意,贊許的看著衛望楚。
“果然人不可貌相,若不是提早知道您就是醫術譽滿京城的衛大夫,單單見到您,還以為是哪家俊俏的公子哥,斷斷不敢把您和衛大夫這三個字聯系到一起的。”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誠不欺我,!”
衛望楚輕聲道:“您謬贊。”
芽芽瞇著眼暗暗想笑。
她第一次見到外祖母如此賣力的夸一個人。
偏偏她嘚不嘚夸了好一大串,結果那人就輕描淡寫的來了半句話,真尷尬。
“是衛大夫謙虛了,我老太婆這個年紀了,從不妄言,只會實話實說。”
老太太見他依舊一副不愿多說的樣子,便自顧自的又道:“肖武他娘能得您給她看病,是她這些年行善積德修來的福分。”
衛望楚淡淡頷首,不說話。
“哎喲,芽芽,安柏,這一眨眼都快兩年沒見了吧?都長高了,快,快來讓外祖母看看。”
不得不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肖老夫人看衛望楚的眼神可比看他們兩個熾熱多了。
“見過外祖母。”
姐弟兩人齊齊行禮。
“哎,好好,快起快起,一會外祖母啊有賞。”
老太太才要摸眼淚,就聽見院門口傳來一陣潑辣爽利的聲音。
“哎喲,娘,怎么還在門口敘舊起來了?快請衛大夫和表小姐、表少爺進屋里坐坐歇歇吧,這一路風塵仆仆,可累了呢。”
肖二夫人王氏笑吟吟的同肖二爺肖權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錦衣華服的小姐,肖淼兒和肖香兒。
肖二夫人王氏一如既往的奢華打扮,上穿淺杏色灑金繡青竹錦緞廣袖交領褙子,下著青色灑金百褶裙,腳踩蜀繡鑲東珠繡鞋,烏發挽成靈蛇髻,一側插著一只祖母綠如意簪子,另一側插著一只累絲并蒂蓮花金步搖。
肖二爺倒低調的多了,一身月白色祥云暗紋織錦緞的直綴,頭上插著一根水潤凈透的冰玉簪子,低調中透著富貴。
肖淼兒年紀只比芽芽大一歲,個頭卻足足高出半頭來,身量略顯豐腴,穿著丁香紫錦緞短襦,藏藍繡淡紫色丁香花馬面裙,頭發高高束在頭頂,用一根水頭通透的水藍玉簪盤成圓髻,正好將圓臉拉長,配上一雙柔和的杏眼,柔美中又透著一股端莊。
肖香兒八九歲的模樣,身量未長成,只是眉眼間具是肖氏一族的影子,杏眼梅腮,初見美貌。
“哎喲喲,我這個老糊涂,快,快,衛大夫,您快請里面坐。”
肖老夫人抱歉的看著衛望楚,“和芽芽姐弟一眨眼兩年未見了,失禮了,叫衛大夫見笑了。”
衛望楚面色微微柔和的三分,“晚輩理解。”
“衛大夫,您里面請。”
肖老夫人和肖武一邊一個,虛扶著衛望楚往堂屋里走去。
芽芽和安柏站在門口,等二舅舅一行人走進來,齊齊行禮挨個叫人。
“二舅舅、二舅母、淼兒姐姐、香兒妹妹。”
“哎,芽芽,安柏,兩年不見,你們姐弟倆長高了,也長開了,更好看了。”
肖二夫人笑吟吟的上下打量著姐弟二人,掃過他二人皺皺巴巴的衣衫,眼里笑意更濃,看起來更親厚了三分。
肖二爺含笑點點頭,“一路上累了吧,進去謝謝吧。”
說著,當頭領著一行人進去了。
肖老夫人和衛望楚分別坐在主客位上,繼續喝茶寒暄。
芽芽和安柏跟著肖淼兒和肖香兒乖巧的站到外祖母身后。
肖淼兒和肖香兒不自覺的暗暗打量著這個農家出身的表妹(表姐)。
小的時候,不覺得,怎的大了這么黑?
黑,還穿粉色,更顯得土氣朝天。
二人對視一眼,睫毛微垂,遮住眸子里的鄙夷和心里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