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大墩和韓風相見。但是一行不速之客已經到了大墩。天色已近黃昏,退潮的海水漸漸消散,留下一片平靜整齊的沙灘,一腳踩在松軟的沙灘上,便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韓風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抱著雙膝,靜靜的看著大海,看著那紅紅的落日在海平面上努力掙扎,似乎還留戀著人間。
無論是細作司的護衛們,還是林智宇文良等人,都靜靜的陪在一旁,沒有人會去打擾這位年輕人的沉思。
“大人,日本使者已經到了!”一名護衛快步走來,抱拳高聲稟告道。
韓風意興闌珊的回頭看去,只見一行人靜靜的在遠處等待,看他們身上的服色,想必是源賴朝派來的使者。韓風活動了一下身體,矯健的從礁石上躍下,動作優美的猶如天邊海鷗,落地時,“撲哧”一聲,雙腳深深陷入沙灘之中,提起來的時候,鞋子卻被困在沙中,只拔出了帶著布襪的腳。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動作優美,姿勢難看吧!”韓風自嘲的笑了笑,沖著遠處的日本使者們招了招手。
為首三名日本人捧著禮盒,恭恭敬敬的走了過來,為首一人年約三十來歲,看起來比巖里武男要嚴肅的多了,雖然身材有些矮小,卻顯得十分結實,一身合體的武士服,顯得十分精干。不過,韓風的注意力并沒有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他身后的兩名隨從身上。
這兩名隨從都是女子,左側女子身高只是尋常,容貌也只是尋常,卻顯得十分冷峻,胳膊和小腿上露出的肌膚略顯黝黑,卻充滿了豹子一般爆炸的力量。很顯然,這個女人并非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很有可能是使者的貼身護衛之一。而右側的女子身材頗為高挑,一襲白衣隨海風舞動,長相還是頗為秀麗。
“源義完?”韓風輕聲問道。
這些日本貴族能夠說一些漢語并不令人驚奇,只不過源賴朝這次派出的使者,身份實在有些不同。相比較與只是家臣的巖里武男,源義完是源賴朝的族弟,在平源合戰之中,也是立下過不少戰功的人物。親自派出源義完來面見韓風,已經彰顯了源賴朝的誠意。
“韓大人!”源義完雙手奉上禮盒,十分禮貌的說道:“巖里武男實在丟了我們將軍的臉,韓大人處罰的很好,他是死有余辜的!”
簡懷誅走上兩步,接過源義完手中的禮盒,隨即走到一邊。
韓風淡淡的說道:“他的事,暫且不論。你們既然已經來了,回去的時候,可以帶他的骨灰回去。源賴朝既然派你來,想必是答應了我的條件?”
林智雖然不知道韓風為什么要在海邊和源義完見面,但還是命人在海邊準備了宴席,此時夕陽已經落山,海邊點起了星星點點的火把,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源義完走在韓風身后朝著宴席而行,口中說道:“韓大人。你的提議,將軍慎重考慮過,覺得有難度。日本國和大宋不同,日本國資源貧乏,國內大小武家林立,各自有自己的領地,要是為大宋冶煉武器,就要發動許多民夫。這個,對于我們將軍來說,剛剛消滅了平氏……人手是很難的!”
宴席已經準備好,韓風也不客氣,大咧咧的在主位上坐下,林智使了個眼色,岸邊已經忙碌了一下午的廚師們立刻把做好的菜肴送上。細作司諸人與海盜們紛紛落座,陪同日本使者一起用餐。
“你是使者,其實討價還價是很正常的。不過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那么多繞彎子!”韓風端坐下來,笑呵呵的說道:“早在唐代的時候,我們中原的冶煉技術很強。當時,你們日本天皇看到性能優越做工精湛的唐刀,感嘆道,只有大唐才能造出這樣的神兵利器。不過,唐代以后,因為戰亂,我們的冶煉技術,漸漸失傳了。反而,你們日本人在吸取了漢刀的冶煉技術之后,又學習了唐刀的技術,在冶煉上,已經做的相當好了。”
隨行在源義完身后的日本女子,接過仆人們手中的酒壺,按照賓主給韓風等人滿上。
韓風不覺有些驚奇,這些日本女子,居然還很懂禮儀,看起來源義完帶著這兩個女人的目的,并非那么單純。
“我是有什么就說什么!”韓風微笑道:“絕對不會去貶低你們,也不會隨口夸獎你們。既然日本現在有很好的冶煉技術,與其費時間派人去交流,不如直接讓你們造,現在你們的米糖,大多來自琉球。幫助大宋鍛造武器,換取米糖,對于你們日本人來說,絕對是不賠本的買賣。”
源義完淡淡的說道:“大人說的沒錯,這樣是不虧本。但是……”
無法忽然放下酒杯,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翻著眼睛喝道:“從江南到漠北,我什么時候也沒見過我家大人對人這么客氣過,你們這些家伙還沒完沒了的但是,但是什么?”
韓風心中暗笑,關鍵時刻讓無法出來唱紅臉,這是早就商量好的,不過沒想到,小和尚的演技這么精湛,堪稱影帝。源義完只是說了個但是,就被小和尚全部堵了回去,這一下,讓源義完發揮的空間就少很多了。
源義完也不生氣,平靜的說道:“大人,大宋一直以來對琉球都是不管不問。這次突然鄭重其事的要設立巡檢司,大人來到琉球,短短時間,就說服林家,征服宇文家,看樣子是要把整個琉球的海盜勢力置于麾下。我們將軍托我問一句,米糖只是小生意,韓大人到底是想做什么大買賣,不妨開誠布公的說出來,將軍的部下雖然沒有大人下屬這么威猛,可也不是泥塑木雕。想必還是幫得上大人的忙的!”
韓風這才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日本人來,準確的說,韓風的心中,考慮的是他背后的那位幕府將軍——源賴朝。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啊,源賴朝并不簡單。或許是出于長久以往接受的教育,潛意識里并不怎么看得起日本人。可不得不說,一個能夠從低谷中爬起來,用五年時間擊潰不可一世的平氏集團,以劣勢一點點取得最終勝利的源賴朝,絕非易于之輩。自己想要在琉球的行動,瞞得過別人,想必騙不過這個身經百戰的日本將軍。
跟那些米糖交換冶煉技術相比,這門買賣的確大的太多了。
韓風想了想,忽然指著對面的大海,問道:“源義完,你說,這片海,是誰的?”
源義完愣了一下:“海?當然是沒有主人的。大海無邊無際,無數海外仙山。就算是路上的君王,最多能管得了漁民,還能管得了大海嗎?”
韓風悠悠的說道:“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可以告訴你,凡是我大宋水師所能達到的海域,大海,都是我們大宋的。”
源義完覺得有些迷茫,韓風為什么莫名其妙跟他扯上了大海?自古以來也沒有哪個國家聲稱自己控制了大海,就算自己承認大海都是大宋的,關日本什么事兒?日本的漁民一樣可以下海捕魚,難道說大宋水師還能在茫茫大海上設置關卡不成?
“既然大人說是大宋的,那就是大宋的好了!”源義完左想右想自己也不吃虧,不妨應一聲,再追問道:“大人整合琉球海盜一事……”
韓風淡淡的說道:“源賴朝的想法我很清楚,這門生意,他暫時沒有跟我合作的資格。如果你們日本國能夠按時按量,又或者超額完成冶煉任務。我或許會考慮帶著源賴朝一起做。剛才我已經告訴了你,這片大海,我說了都是大宋的,海上的一切,海下的一切,都是我們的。無論我想要做什么,也是在自己國家的海上,輪不到你們日本人來指手畫腳!”
源義完這次是結結實實的碰了個釘子,他涵養功夫甚好,只是淡然一笑。
那個白衣日本女子端著酒壺,在韓風身邊添酒的時候,輕聲附耳說道:“將軍猜的是,大人要不以朝廷的名義,以海盜為水師,揮軍下南洋!”
坐在韓風身側的林智,很顯然聽到了這句話,臉色微微一變,不禁側頭看向那個日本女子。可是那個女人說完這句話,已經輕移蓮步,離開韓風的身邊。源義完的神色卻是隱約帶上一份自得,他,當然知道那個女人說了些什么。
“你身邊這兩個女人不簡單啊!”韓風漫不經心的問道:“什么來歷?”
源義完指著那個白衣女子說道:“大人可以叫她月御前……”
韓風不由得多看了那個女子一眼,對于日本女人現在的名字,他不是很清楚。不過當年看動畫片的時候,也了解過。像源義經的妾叫做“靜御前”,女兒叫做龜鶴御前。看樣子,叫做什么什么御前的,應該是有些身份的女人,絕非一般隨從侍女。說不定還是哪個平安后期貴族的子女呢!
而那個渾身充滿了爆炸力量的女人,源義完解釋道:“她叫做鄉,沒有名字。是遮那王的親信家臣弁慶一手調教出來的。”
“遮那王?弁慶?”韓風顯然對這兩個人不太了解。
源義完笑著說道:“遮那王就是源氏著名的猛將源義經,正是遮那王幫助將軍擊敗了平宗盛。據說遮那王十一歲的時候,某日在回寺的路上,途經五條大橋時,遇見一位稱為武藏坊弁慶的武勇僧侶攔路。弁慶當時在該地進行“刀狩”,只要看上往來武士身上的太刀便要求比武,在遇到遮那王之前已經強奪了九百九十九把太刀。弁慶看上了遮那王身上所配之黃金寶刀,故技重施,豈料遮那王武藝高強,身輕如燕,弁慶雖然武勇縱橫,但卻處處受制,攻而屢挫。以柔克剛的遮那王讓膂力過人且一向仗恃剛勇的弁慶敗得口服心服,從此弁慶便跟隨在遮那王左右,成為日后遮那王最親密的家臣之一。”
原來是源義經,這么一說,韓風頓時就明白了,忍不住出口嘲諷道:“遮那王十一歲就這么厲害,可是我曾經聽說過,源義經在和平氏決戰的時候,被平氏一員猛將,名字我記不得了,追得連跳了八條船。于是,人送綽號八艘飛……而且,有句老話叫做,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源義經好像已經死了兩年了吧……”
被韓風這么一說,源義完的面子再也掛不住了,輕聲說道:“大人現在豈不是良弓獵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