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雪停了。
這是一處有些荒廢的村子。十多年前,這里還充滿生機,村邊的普通小學里時常傳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如今,孩子們早已不見蹤影,只剩積雪覆蓋的空曠街道。
汽車在雪地中緩緩行駛。坐在前排的司機和經紀人陳姐臉上寫滿無奈……
公司一直在催促蘇沐雪盡快推出新專輯螢火蟲,可她對最后幾首歌的錄制始終不滿意,堅持要尋找那種“特定感覺”。
作為星盛華娛的小股東家庭出身,蘇沐雪在合同中享有特殊權限。
面對她的堅持,經紀團隊也只能配合著她的步調,在這冰天雪地里繼續尋找著那份難以言喻的創作靈感。
“她的奶奶好像就葬在這里……”
助理在陳姐耳邊輕聲提醒。
陳姐微微頷首,目光投向遠方。
這些年來,她幾乎每年都會來這個地方。
而專輯的同名主打歌螢火蟲的誕生時間,其實就是今年夏天……
雪地里。
一座孤墳靜靜佇立著,沒有墓碑,只有寒風呼嘯而過。
蘇沐雪拒絕了所有人的陪同,獨自拎著祭品走上山坡。陳姐和保鏢們只能遠遠站著,默默注視她的背影。
她彎下腰,親手為孤墳掃去積雪,又將貢品一一擺好。
燭光在風中搖曳,映照著她清冷的側臉。
片刻寂靜后,她緩緩跪在了雪地上。
…………
“奶奶,我又來看您了。”
“對不起……”
“最近公司的事情特別多......”
“我總覺得很疲憊......”
“經常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
“好像很久都沒有真正開心過了......”
“您總說知足常樂,可這些年,我始終快樂不起來.....”
“總覺得生活就像在不斷失去,現在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也許......當初不該出國留學的......”
“我應該陪著你,在這里……”
“奶奶,求您保佑這張專輯能成功......”
“聽說那個男孩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想找到他,親口問問他……”
寒風卷起紙灰,她攥緊凍紅的手指低下頭。
“我等了整整七個冬天......”
“要是遇見他......我該說什么呢?是說'謝謝',還是......問那句'為什么失約'?”
“……”
寒風中。
她在寒風中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兒時的畫面不斷在腦海中閃回……
破敗的村小學、盛夏的蟬鳴、奶奶粗糙的手掌……
還有那個總愛咧嘴笑的男孩子。
這些年,她像攥不住的流沙,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一個個消失……
雪粒在風中飄散,落在她單薄的肩頭。
先是父親沉默地消失在某個清晨,再是母親牽著陌生人的手離開,最后只剩下她和奶奶相依為命的老屋。
可那個夏天,連奶奶也變成山坡上的一抔黃土。
她穿著褪色的碎花裙……
這是奶奶攢了半年雞蛋錢給她買的生日禮物,也是她唯一的好衣裳。
月光滲進窗縫,照在那瓶寫著“劇毒”的農藥上。
奶奶生前總把它鎖在柜頂,現在它安靜地立在灶臺邊,像在等她伸手。
當她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瓶時,破舊的木門突然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月光被割裂成碎片,一個滿頭大汗的男孩子闖進來,不由分說拽住她的手腕:“快!河灘的螢火蟲全出來了……”
他手掌的溫度燙得她發抖,就像多年前父親最后一次握她手指時的觸感。
然后……
他們跑進了黑暗的,草地上……
那是她人生中,最深刻的那一段記憶,亦是,她最美好的,那一段美麗的時光……
那一天過后……
她像是被螢火蟲點亮的夏夜,忽然有了光。
那個男孩子總是攥著滿手星火跑來尋她,將玻璃罐子塞進她掌心,罐壁還沾著他汗津津的指印。
可后來啊……
縣城的黑色轎車碾碎了草尖的露水,也碾碎了兩只交疊的小手。
父親將她拽進后座時,她看見他追著車跑了很遠,直到變成一粒小小的塵埃,消失在蟬鳴沸騰的烈日里。
“我會回來的,馬上會回來,你等我啊!”她看著窗外那個越來越看不清楚的身影。
“好,我等你。”
“在縣城要好好生活,別再哭了……”
“好,不哭……”
……
那一天過后,她開始虔誠地等待下一個夏天。
蟬鳴如期而至時,她以全縣第一的成績換來了父親的應允。
可當她激動地沖進那個熟悉的屋子。
她攥著從縣城帶回的零食和玩具,迫不及待地想和那個男孩分享城里的歡樂……
說她唱的歌被選進了少年歌曲,說她滿腦子攢下的新鮮事要講給他聽……
可當她跑到記憶中的地方時,看到的只有荒草叢生的院落,和一座空蕩蕩的破敗老屋。
后來村里人告訴她……
那家人,早搬走了。
后來……
那個男孩子,再也看不到了。
………………
一陣寒風刮來。
蘇沐雪默默地從雪地里站了起來。
臉上恢復了清冷的表情,隨后,一步步走了下去。
在經紀人的目光中……
她走進那個荒廢的村莊,回到了記憶深處的老屋。
多年前她已將這座房子買下,卻刻意保持著它原本的樣子……
沒有裝修,連屋內的物件都原封未動。
每年她都會回到這里,在積滿灰塵的房間里長久佇立。
風鈴依然掛在窗邊,那把銹跡斑斑的舊吉他靜靜倚在墻角,琴弦早已腐朽。
還有,那些課本……
經紀人陳姐站在她身后,看著這些承載記憶的物件。
暮色漸沉時,蘇沐雪忽然轉身……
“今晚去錄音棚。”
“明天發專輯。”
“你找到那種感覺了?”
“嗯,找到了。”
“太好了!”
………………………………
橙紅星娛錄音棚內。
江晚晴低著頭坐在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摸著裙邊。
經紀人林姐站在窗前,眼神中透著難以掩飾的焦慮。
窗外,鋪天蓋地都是關于蘇沐雪新專輯的宣傳。
公司市場部根據最新調研數據做出的評估報告,此刻正靜靜攤在茶幾上……
那組近乎完美的預售評分顯得格外刺眼。
“95分......”林姐的聲音有些發顫,她轉身看向江晚晴:“這個分數,已經打破近十年的新專輯預售記錄了。”
江晚晴站了起來眼神認真:“我們再錄一次!”
“好!”
……
李洪濤靜靜地站在錄音棚外,透過玻璃窗注視著里面忙碌的身影。
江晚晴正嘗試錄唱新歌的副歌部分,但連續幾遍都沒達到預期效果。
詞曲人們眉頭緊鎖,手中鉛筆不停敲打著樂譜,空氣里彌漫著壓抑的焦躁。
經紀人林姐來回踱步,時不時望向墻上的倒計時牌……
最新消息顯示,距離蘇沐雪新專輯發布只剩48小時了。
這是……
“再試一次。”李洪濤突然開口,聲音沉穩得像深潭。
所有人同時轉頭,只見他手指輕輕指著監控臺上的波形圖:“把B段升半調,尾音處理得更破碎些。”
詞曲總監欲言又止,卻在觸及他平靜目光時怔住……
那雙眼底沉著令人心驚的篤定,仿佛暴風眼中的寂靜。
但……
但此時此刻,他們深知李洪濤面臨著巨大壓力。
蘇沐雪此刻的鋒芒實在太盛……
她那段動人的青梅竹馬故事本身就是極佳的宣傳素材,再加上整張專輯所有歌曲都是她自己作詞作曲的身份加成,這些天然優勢形成了一場勢不可擋的宣傳風暴。
而她們……
這一次,很大概率會敗!
隨著錄制持續了不知多久,李洪濤終于閉上眼睛,緩緩低下頭。
“換掉主打歌,它不適合你。”他的聲音透著疲憊。
當江晚晴臉色蒼白地走出錄音棚時,李洪濤的面容如冰霜般冷峻。
“對不起,讓我再試一次……”她聲音發顫。
“沒用的。”他打斷道:“這首歌從根子上就不適合你。”
這句話讓江晚晴雙唇血色盡褪:“那我會不會……被公司拋棄?”
“別亂想。”李洪濤深吸一口氣:“我會幫你另找一首能發揮你特質的歌。”
江晚晴的聲音微微發顫:“可是時間……”
李洪濤揉了揉太陽穴:“蘇沐雪的鋒芒已經壓不住了,這次我們就先避其鋒芒。”
“萬一這次失敗......”江晚晴欲言又止。
“別多想,今天都先回去休息吧。”李洪濤對錄音棚里的所有人揮了揮手:“大家辛苦了。”
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助理突然快步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李洪濤身形一頓,先是露出詫異的表情,隨后嘴角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似乎覺得有點意思。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江晚晴身上,聲音低沉:“你跟我去見個人。”
“什么人?”江晚晴疑惑地抬頭。
李洪濤沒有回答,只是對江晚晴使了個眼色。
江晚晴低著頭,默默跟在他身后,隨后兩人上了車。
整個過程都格外隱秘……
……
“咚咚咚”的敲門聲在凌晨響起。
張曉東打開門時滿臉煩躁……
他正在被蘇楊的“半成品創作”折磨得幾乎發瘋。
然而當他看清門外站著的人時,頓時愣住了。
李洪濤帶著江晚晴站在門口。
“還在被蘇楊折磨?”李洪濤似笑非笑地問道。
“是……這狗日的創作方式快把我逼瘋了……”張曉東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給你的小樣聽過了嗎?”
“聽了,曲子再打磨下大概率能成爆款,關鍵是最后的基調補全……”李洪濤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蘇楊人在哪?”
“在屋里看書呢……”
“好。”李洪濤轉頭看向江晚晴瞇起了眼睛,似乎挺有興趣:“你帶著專輯主打歌,去找蘇楊試試……”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