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舞

第六章 遇

寧兒換上了剛才送來的粉色衣裳,那衣裳是綢布做的,和她穿慣的蠶絲織錦相差了太多。不過這對她而已已經不錯了,至少不是麻布衣裳。

她把母后給她的玉件小心的藏進了新的束胸里,然后看著那換下的衣裳,換下的束胸,想起張媽說過的話,她便想燒了它們。

可是手撫mo著那極柔的衣料,她倒有些不舍。只是,是舍不得這華麗的衣裳?是舍不得她那顯赫的身份?還是舍不得自己去面對著殘酷的一切,她倒是并不清楚。

在這間不大的房間了找了許久,寧兒也沒能找到一把剪刀。“難道,是怕被用來自盡?”寧兒口中喃喃著,拿著衣裳走向紅燭,看來只有燒了。

手中的織錦在靠近火燭的時候,就開始蜷縮著。寧兒哆嗦了一下,她仿佛聽到了悲鳴,聽到了凄慘的不要。那一刻她分不清楚是她的心在呼喊,還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織錦在急速地萎縮著,手中的紅衣在悄悄地化為灰燼。看著那如血的紅在消失,寧兒的淚在眼眶里轉悠。

當手中的紅變做一縷縷黑煙,當鼻翼間是作嘔的臭味時,她的手里還剩一朵牡丹,那是束胸上的繡片。那朵嬌艷的牡丹,真的是無法看著它就此毀去,于是她將繡片和血玉收了起來,還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我不可以忘記,我不可以不去仇恨,我要留著它,終有一天我要復仇!

收好了一切,寧兒卻又迷茫了:復仇,我該怎么做才能復仇呢?我還有機會嗎?

夜,并不安寧,聽得到喧嘩與嬉鬧。

寧兒走到門楣處看那夜晚的天,心中低語:“為什么,天朝今朝的陡變,這里卻依舊如此喧鬧?為什么今夜本是我十六年華的生辰,為何我要穿著這樣的庸衣,站在這樣一處骯臟的地方?為何?為何……為何他對我下了手,毀了我的家,弒殺了我的父皇,逼死了我的母后?為何在今日,他毀了我的一切,還有我的心!

不斷的問詢著自己,寧兒只覺得這樣狹小的空間讓她壓抑,于是她推開了房門,逃了出去。

呼吸著一抹涼意,她回頭看她的房間。這房子不過是樓角邊上的一間,里面是些簡單的家什,只有那張床是最大的。可是……可是她一想到她剛才無意看到的那上面鏤刻的花紋,她就覺得自己將無法睡在那張床上。那些摟摟抱抱的人物被刻成各種姿勢面對著她的眼,也許她該羞紅了臉,可是她看見它們的時候卻覺得惡心。

寧兒嘆了口氣挪開了眼,看著樓里不時進出的男人和女人們,只覺得背后有些涼:以后,大約我也會如此吧,難道我也變成這樣?

“你是誰?”有柔媚的聲音忽然在她的身邊響起。

寧兒立刻轉頭,一張妖媚的臉對上她的眼眸。霎時間寧兒就感覺到一種熟悉,那熟悉的妖氣,好似在哪里見過。

“你是新來的嗎?”她的聲音依舊柔媚。

“我,我見過你!”寧兒有些激動,因為她已經想起這個女人是誰。這樣的妖氣和那嘴角的痔,正是她曾經想著有朝一日要戰勝的月峨。

“哦?你見過我?”她似乎不怎么吃驚,只是臉上帶著笑容。

“你,你叫月峨對嗎?你,你參加過五年前的舞樂大典對嗎?”寧兒詢問著,那一瞬間,她忘記了那些傷痛的事。

“你知道?”她看了看眼寧兒,唇角一勾:“是的,我是。怎么?”

“我是第三啊,我本以為你是第一,我是第二,結果你是第二,我是第三,你跳的可真好。”寧兒由衷的贊嘆著,才時才發覺面前的女人腰間竟還半趴著一個男人,而那男人似乎是喝醉了,竟攬著她的腰身,只敷在上面。

“第三?你就是那個小丫頭?”她有些吃驚的看著寧兒:“你怎么到了我們云水坊了?我記得那時你好象應該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才對啊。”

痛,彌散開來,被寧兒暫時忘記的東西再一次充斥了她的心。

是啊,那時我是偷溜出宮的,穿的用的卻還是宮里的東西,怎么會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呢。可現如今呢?那嬤嬤不是說了嗎?二十兩,就是我的身價……寧兒心中哀嘆著,垂目而答:“家毀了,我被,被賣到這里了。”

“哦,是這樣啊,好了,咱們以后再說,快給我讓讓,我懷里的爺,我可撐不住了呢。”她妖媚地笑著,往前邁步。寧兒連忙讓開了身子,讓他們過去。

“新來的話,還是不要亂跑,免得被云媽媽看見要罰你。”空氣中彌散著妖媚的聲音,她好心提醒寧兒后就扶著那男子遠去了。

這一夜,寧兒將被子拖到地上,在那里睡了一夜。也許是睡慣了軟床,這一夜她不但幾乎無眠還把身子給睡痛了。早上她爭無奈地捶打著腰,張媽就來尋她,一進來見她把被子鋪在地上就問她這是做什么?寧兒紅著臉告訴她,她實在無法在一張雕刻滿了那些畫面的大床上入睡。而張媽則看了她許久后說到:“這里的床都是如此的,你還是睡吧,早些習慣的好。以后這些也是你免不了的。”

寧兒聽了張媽的話低著頭,無奈的沉默著。

張媽給她講了一堆樓里的規矩。幾時的早客幾時的正客時間。接客的規矩還有提數如何,等等。末了,再一次的囑咐她,一定要聽話,千萬不要反抗,免得給自己招來麻煩。寧兒點了頭,此刻她的弟弟妹妹在他的手里,她也別無選擇,只有等著一切無情的降臨。

有丫頭送來了食盒,張媽給拿出來擺上。

一碗白飯,一碟帶著點點肉星的青菜和巴掌大的一點黑糊糊的東西,看的寧兒一臉陌生。

“吃吧。昨天一天你就沒吃飯了。吃點,清清淡淡的也好。”張媽在她的身邊目送她進食。

寧兒往口中送著飯粒,多年的習慣讓她優雅極至的進食,可是那些食物吃在口中卻只能讓她更痛。

“別光吃飯,也吃點菜,那黑的是咸菜,也吃點吧。”寧兒的筷子一直沒有去碰那黑糊糊的東西,而張媽眼見如此就好心的為她解釋著。寧兒夾了些許送入口中,咸,如同淚水的滋味。她一口一口的吃著,只夾雜著少許的米飯,這咸就如同淚水一樣流進她的腹中。

用罷了飯,張媽領著她去了院中云媽媽的院落里等著安排。

“今晚上,就是你接客的日子,媽媽我看你長的還水靈,也希望你出個好價錢,諾!”云媽媽說著丟過來一身紅裳甩進了寧兒的懷里:“今晚穿著吧,可花了我二兩銀子呢,遇到個不錯的,這衣裳還能留著,遇到個急色的也就成了破布了。”

寧兒嘆了口氣,伸手摸著這件紅衣。

也許她很心疼這身紅裳吧?二兩銀子?哈!你可知,我現在恨不能撕碎它。

寧兒看著她以往愛極了的紅,今日才發現那是如血一般:可是,可是為何這紅深深地灼痛我的眼?寧兒心中問著自己,淚已經落在了紅衣之上。

夜,終于再次降臨。

寧兒穿著紅裳站在樓中的搭臺上,她的身邊還有兩個紅衣女子,一個叫水秀,一個叫香琴。寧兒聽見水秀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想起她那紅紅的綢,因為它們曾是她的水袖。

六十兩白銀,香琴被一個看起來如同寧兒父王年紀大的人買走了。

七十兩白銀,水秀被一個拿著扇子搖來搖去的公子哥買走了。

此時,搭臺上只有她一個,于是她被云媽媽推了一推,向前移了一步。

“老規矩,一樣的底價四十兩白銀!”云媽媽豎起她的一根手指在眾人面前搖擺著。寧兒的心開始在峭壁上攀爬。

“四十二兩白銀”油忽忽的臉似乎就在她的眼前,讓她覺得惡心。

“四十八兩白銀”那聲音都是顫微微的,如同祖父般的年紀讓她難受。

“五十兩白銀!”

“五十三兩白銀!”

一個一個聲音時有時無的響著,她被云媽媽的手不時將頭抬起,左側右側,如同一件器皿。

“八十兩白銀!”那油忽忽的臉和手幾乎要伸到寧兒的面前,此時場內也安靜了下來。

“還有人出價嗎?若是再無人出價,舞衣姑娘可就歸這位爺嘍!”云媽媽客氣的喊著。寧兒的心一抽,舞衣,這是她的新名字,這是她給自己起的,可是此刻聽來這個名字卻是那么的悲哀。

寧兒看了一眼那個油忽忽的臉,只覺得腸胃有些抽搐。

天!難道我要把自己給他?給這樣一個男人?不要,我不要這個男人碰我。不要,母后,我求您保佑我!

寧兒悄悄地奢望著,悄悄地乞求著。

“一百兩白銀!”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在了大門口。寧兒尋聲望去,淚,悄悄地流進了心里:母后!是您聽見寧兒的乞求了嗎?您竟給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