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的失措,白楓恢復了鎮靜。
“魏姑娘說什么,我聽不懂。”
聽了白楓的話,魏如畫心里寬慰。
如果這么輕易就暴露自己,且是跟仇敵——參與抄家的魏榮的妹妹承認自己的身份,這樣的中山王世子,豈不是草包?
遙想那位中山王,魏如畫眸子暗了暗。
那是一位何等英明睿智的王爺。
雖然是外姓王,掌管西南二十余載,運籌帷幄,雷厲風行,讓大周開國以來最難搞定的西南地界海晏河清,一派升平。
從而讓先帝較之前任,擺脫了西南山窮水惡匪患多之擾,坐穩了太平皇帝的寶座。
也正是因為其卓越的能力,先是讓先帝欽封中山王,成了大周開國數代以來唯一一位外姓王爺。
后又和平西王一起,成了先帝考慮的新帝人選。
先帝為何不把皇位直接傳與皇子,而要從王爺里挑選新帝人選呢?
并不是先帝沒有子嗣。
先帝有一個兒子,只不過身有殘疾。
有一年秋狩,先帝這位兒子虎口救父,不幸于高處墜落,傷了脊柱。
先帝張榜網羅天下名醫,奈何從草原回京,路途遙遠,多有耽擱,這位皇子的下半身從此癱瘓。
一位輪椅上的皇帝,與大周泱泱大朝的形象不符。
奈何先帝年事已高,病體違和,岌岌可危中,唯一的皇孫又才三歲。
先帝眼看著儲君年幼,自己又隨時可能老死,在兩位老臣左右宰相的進言下,這才有了中山王和平西王競爭登基的權宜之計。
中山王長期盤踞西南,雖手握重兵,卻與京官鉆營不深。
左右宰相自然更傾向于平西王。
平西王有野心,但深藏不露,面上寬和,與左右宰相更投契。
左右宰相擔心,中山王上位后,專權獨斷,又有兵權,自己將無立身之地。
且中山王性格剛正,掌管西南多年,掃黑除惡,以至西南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一派太平。
兩位元老位極人臣,屁股怎么可能干凈?恐被清算。
不似平西王看起來禮賢下士,自己更能從權利的大碗里分一杯羹。
平西王性格又溫順,與人為善,屆時,你好我好大家好。
左右宰相一合計,天平完全傾向于平西王。
三人坐上了同一條船,左右宰相一不做二不休,誓要為新帝登基掃平障礙,于是一計未平一計又起。
先以“以德治國”為由勸說先帝,放棄有才能的中山王,立看起來更有德行的平西王為儲君;
又精心捏造中山王謀逆罪名,讓先帝下了一道抄家詔書,由上一任明衛指揮使領兵,血洗中山王府滿門。
斬草要除根,可嘆堂堂中山王府,雄踞西南,盤根錯節,何等風光,卻于一夜之間慘遭屠戮,無論三歲小兒,無論耄耋老者,哪怕是王府里一只蒼蠅都不能逃脫。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負責抄家的明衛指揮使一聲令下,整個王府付之一炬,血流成河遍地橫尸轉眼之間皆為灰燼。
那位名滿天下的中山王世子白楓,卻是例外。
倒不是說他從那場滅門慘案里逃脫存活下來,而是指他的尸身并未葬于火海,而是由明衛押棺回京,頭顱被親呈于即將成為新帝的平西王面前。
看著與中山王的頭顱擺在一起的中山王世子年輕的頭顱,平西王當著先帝的面,流下鱷魚的眼淚。
隱姓埋名忍辱負重,數年后虎口逃生的遺孤終于手刃仇人,報了殺父之仇。
這樣存在于話本子里的劇情,新帝怎么容許發生在自己身上?
中山王死了,中山王世子也死了。
整個中山王府連孤魂野鬼也被大火燒為灰燼了。
平西王終于在左右宰相的扶持下,安心地登上新帝寶座了。
然而,中山王世子白楓此刻卻安然坐在自己前面。
魏如畫看著冷若冰霜一臉倔強的白衣少年郎,勾起了唇角。
逆天改命,必遭天譴!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中山王世子白楓,名滿天下的才子,比起才情,這張好看的臉更叫天下人惦記,你以為你改了名字叫余桃,躲于小倌館中,與平西王世子斡旋,就能掩藏你真實的身份了嗎?”
迎著少女審視的目光,白楓慌亂的心徹底恢復平靜。
他一臉淡然重申:“魏姑娘,既然你覬覦我的美貌,我也已經落在你手上,就算我插上翅膀,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又何必安這些有的沒的罪名,戲弄于我?”
魏如畫伸手捏住白楓的下巴。
烏發白衣的少年郎仰起面頰,并未躲閃,他坦然看著少女,少女眼底的一絲悲憤令他有一瞬迷惘:眼前的少女到底是誰?
理智很快令他清醒:眼前人是魏如畫,明衛指揮使魏榮的親妹妹!
雖然抄家滅門是先帝下旨,栽贓陷害是昔日的平西王如今的新帝,為虎作倀的是左右宰相,明衛不過是個領命的工具,猶如劊子手手上的刀。
但中山王府數百條人命皆亡于這把刀下。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
更何況,魏榮時任從三品的明衛鎮撫使,隨上一任指揮使參與了那場抄家。
新帝登基后,按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慣例,上一任指揮使沒得好下場,魏榮搖身一變成了明衛一把手。
大周開國以來,明衛指揮使的官階品級都是正三品,輪到魏榮,卻享受正一品待遇,還封了威風凜凜的大漢將軍。
即便王侯公爵那些超品貴族,在魏榮面前也要禮讓三分。
足見,魏榮與新帝狼狽為奸,沒少干助紂為虐的勾當。
既是一丘之貉,便是他白家的仇人。
想及此,白楓唇角一勾,勾出一抹冷笑:“敢問魏姑娘,你一口咬定我是中山王世子白楓,為何還將我帶回府上?”
“那依你所見,我該如何處置你呢?”
魏如畫已經松開手,站直了身子,并調開視線。
就在剛才的凝視中,她的心口一片悸痛:眼前人如果不是遭難,他們或許已經成親了。
先帝招駙馬的圣旨還躺在御書房里,只是可惜再也沒有機會送到中山王府去了。
中山王府已經不在了。
她的準駙馬死里逃生,隱姓埋名,淪落在小倌館。
“不應該將我送去皇帝面前領賞嗎?這樣魏大將軍又該加官進爵了。”白楓平靜的面容,卻是冷笑的語氣。
魏如畫嗤笑:“堂堂中山王世子腦子里想到的竟就只有加官進爵,也難怪會淪為敗寇。”
白楓一凜,魏如畫的話顯然刺痛了他的自尊。
以父王之才能,坐上新帝寶座實至名歸,是那些人老奸巨猾心思歹毒栽贓陷害,使出下三濫的手段!
白楓的手在背后握成拳頭。
自古成王敗寇,失敗的也就只能任由勝利者寫史書潑臟水,任由天下人看著勝利者寫出來的史書再去品頭論足,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
看著白楓緊繃的面孔,魏如畫輕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不服,中山王在世,或許也是如你這般不服,但我還是要實話實說,中山王敗得不冤!”
“雖然我只是小倌館一個如草芥的小倌,但也想聽聽姑娘的評說。”白楓終究忍不住說道。
這二人獨處的室內,白楓終歸是覺得初次見面的魏姑娘與外界傳聞不太一樣。
輿論里的魏姑娘不學無術,刁蠻任性,眼前的魏姑娘說不清的心機深沉。
而她看著他時,眼底時不時閃過的悲涼怨憤令他生疑。
哪怕那些眼色只是一閃而過,也被他捕捉到了。
哪怕這些眼色只是如流星一樣轉瞬即逝,也不該出現在魏姑娘的眼里。
“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中山王無疑才干出眾,論德行也未必遜色當今這一位,但是他終究被拖了后腿。”
少女口中平靜說出的話語更加勾起了白楓的好奇心。
他問道:“敢問,是什么拖了后腿?”
“你母親,”魏如畫盯著白楓伸出手指,“還有你。”
白楓的臉色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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