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喜歡憑個人好惡行事,只有最聰明和最奸詐的,才知道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什么恩怨情仇都是可以丟到一邊去的。戚長老明知道她和自己之間結了恁大的梁子,卻還能親自登門來伏低作小,這樣柔軟的身段正說明了他是個就事論事的人,眼下該做什么就做什么,決不被自己的情緒所左右。
這樣的人最明智,這樣的人也最可怕。
寧小閑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下來:“戚長老說笑啦,現在出價的又不是我。”反正著急的也不是她,時間拖得越久,戚長老越是燒心。她欣賞這人,不代表就想讓他好過。
戚長老沉聲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寧長老,你想要怎樣才能停手?請開出條件來吧。”
他這一路走來,已經想得清楚無比。第九百二十七號包廂的卞長老和他是仇敵,就算他拉下老臉去求,說不定人家出價之心反而愈加堅定,所以此事還得著落在寧小閑身上。
如果他不放下身段來找她,這三枚戒指的出價可真要突破天際了。
莫以為到了六百萬就能剎得住,參與局中的三方都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不是靈茶的價格,而是十萬斤靈茶本身,是天上居急需的茶葉本身!最糟糕的可能,是這批茶葉落入了卞長老之手。那么當貴賓無茶葉可用、他戚長老被天上居責罰的時候,卞長老卻可以拿著靈茶出來邀功。這一上一下的差距,真是傻子也算得出來,所以他再不來找寧小閑,這批茶葉的價格很可能就被拍到七百萬、八百萬靈石,因為他是必須要買下來的!
這里的前因后果,寧小閑也想得十分明白了。他既然開門見山。她也收斂了臉色道:“好吧,我的要求很簡單:你替我殺了娟娘和聞人博罷。”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態度也是輕描淡寫。說出來的卻是這樣殺氣、血氣十足濃厚的語句。
殺人有時候不需要自己動手的。到了現在,她終于也學會了借刀殺人、借勢殺人。
對于她這個請求。戚長老不置可否,只是沉吟道:“這個嘛……”
他這是想討價還價了。寧小閑盯著他,微笑道:“戚長老,你方才都說了要開門見山、坦誠相見了,怎能掩著捂著?你也對娟娘起了殺心對不對?”她放緩了語調,一字一句道,“我這要求,豈非也是正合你意?”
戚長老這時心里才懔然:她竟連這個也猜到了。
她說得不錯。
當戒指的價格被推到超過三百萬靈石的時候。他就對娟娘起了殺意。畢竟那收據上加蓋的印章是她的,她是最直接的負責人。只要將她殺了,尸體隨便拋在什么地方,他都可以說是娟娘卷著十萬斤靈茶畏罪而逃,他也就此脫身。以他的手段,要令娟娘從人間蒸發,連尸體都不見,豈非再容易不過?
這樣做的好處,是他在本場發賣可以就此撤手,靈茶讓卞長老得了就是。他一毛錢也不用再出了。然而這般作為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是卞長老拿著靈茶給天上居解了圍,少不了要得到許多夸獎和好處。
與之相對的。就是身為娟娘頂頭上司的戚長老,要擔當起馭下不嚴的罪名和巨額的罰款。以他對天上居的了解,這筆罰款少說也會超過一百萬靈石。
如今寧小閑給他提供了一個選擇:殺掉他自己本來就不想留的人,從而保下這批靈茶。
若是兩害相權非取其輕者不可,戚長老寧可選擇同寧小閑做一筆交易,就算付出了這幾百萬的靈石,也好過讓天上居記下自己的無能,讓自己的死對頭站在高處嘲笑自己。
然而此時,戚長老心中卻突然浮起幾分不舍。娟娘畢竟是跟了他十年的老人。智計多出不說,一向忠心耿耿。辦事得力。兼顧著聰明與忠誠的屬下,一向是最難得的。若沒了娟娘。他從此有許多事情都不好辦了。
他轉動目光,正好掃過墻面上的水月鏡,上面顯示第十一層的拍價,已經到了四百五十萬靈石!
如果他現在同意,那么就能以四百五十萬左右的價格拿下這批靈茶,比原本預料的七、八百萬靈石,已經是節余了許多。
他手里也不富裕。最重要的是,當他看到了這個驚人的價格時,胸中突然涌出一股暴戾之氣:“若不是娟娘接連辦砸了這兩件大事,我何至于此?!這個賤人壞了我的事,難道我還要替她的性命惋惜?區區一枚棋子算什么,只要假以時日,再忠誠的手下也能培養得出來。”
這念頭一冒出來,就是不可遏止!
戚長老也是當機立斷之人,并且此刻的局勢于他而言的確也很危急,因此想通了這一層,即干脆道:“好!不過……”
這一次,寧小閑又搶在他面前:“不過,這拍出價的數百萬靈石,恕不退還。”她沖戚長老眨了眨眼,“你知道的,這錢不歸我所有。”
不歸她所有,那就是歸卞京善這直娘賊所有了!戚長老一噎,一股怒氣沖天而起,卻又被他強自壓了下去。
“好!交易達成,那你們莫再出價。你要的東西,我隨后奉上!”他從牙根里恨恨擠出這幾個字。既已達成了協議,他也就不作這表面功夫,大袖一甩,闊步離去。
“戚長老慢走。”目送他離去,吳管事不待寧小閑開口,已經站了起來道:“我去交代一聲。”也急急走了出去。
吳管事一定有其他更簡便的聯系卞長老的辦法,因為一刻鐘之后,場上的競價終于停止了。
拍賣師也已經很累了,精神卻還亢奮,幾乎是啞著嗓子道:“四百七十萬靈石!還有沒有出價?”
連問了三聲,九百二十七號包廂終于沉寂下去。拍賣師立刻抖擻精神,開始倒數:五,四,三,二,一!舉棰、落下!
一棰定音。因此,這三枚明顯一看就歸暴發戶所有的戒指,終于被戚長老以四百七十萬靈石的價格買走。此刻全場一片安靜,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表示很興奮,卻都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了。
眼看著吳管事走了回來,她輕笑一聲道:“恭喜卞長老了。”
吳管事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卞長老說,與寧長老的合作十分愉快,若有機會,期待再度攜手。”
她笑而不語。
這數百萬靈石,卞長老又怎會平白無故便宜了戒指的賣家?他是天上居的大長老之一,自然有權去翻閱賣家資料。所以早在發賣會之前,就已經派人去找到了這名賣家,言說打算在發賣會上替他抬一抬戒指的價格,并保證最后價格一定會超過一百六十萬靈石,但前提是,最后所得進項須兩方平分。
這類“假拍”之事其實常有,白玉京已經運作了數百屆,天上居許多位高權重之人手里也不甚干凈。所以這人聽了之后也覺得此乃互利之舉,因此欣然同意。此刻,他估計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吧,四百七十萬靈石的巨款啊,扣掉天上居分走的百分之十二傭金,也還有四百一十三萬多,他只分走一半也能拿到將近二百零七萬!他原來的心理價位,可只有六十萬不到呢。
剩下那一半,自然是卞長老得了。這一次反算計戚長老和娟娘,他和吳管事不遺余力,除了要修理對頭替自己出氣之外,也盯著這份大利。這份錢,寧小閑一分不取,她不是看不得別人拿好處的人,目的也明確得很:殺了娟娘和聞人博,替自己出氣,替自己絕了這個后患。
兩方各有所得,所以她和卞長老于此事一拍即合。
戚長老得回了靈茶,辦事的手腳自然是加倍快了起來。約莫一個時辰之后,所有貴賓的包廂內都重新注上了免費的靈茶。寧小閑知道,屬于他的危機終于過去了。
二百一十一號包廂的門打開,有個婢女走進來道:“賀執事,戚長老喚您去他的靜室。”
娟娘瞪著水月鏡,渾身直似搖搖欲墜,久久不曾應聲。這幾枚戒指竟然拍到了四百多萬靈石,她幾乎都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戚長老要見您,催得有些兒急。”這婢女又輕輕喚道,娟娘這才如夢方醒,魂不守舍地“啊”了一聲。
她才隨著婢女走沒幾步,門外就有兩名戴了面具的黑衣人緊緊跟了上來。
這兩人是……娟娘的腳步不由得一頓,聲音都啞了:“是戚長老命你們跟著我?”
兩人沉默不語。
娟娘停了下來,轉身面對他們,厲聲道:“說!誰派你們來的!”
其中一個黑衣人身上突然爆發出強大的氣勢,那是令娟娘從內心都恐懼的強大。她雖然也是修士,但在天上居任職已久,修行疏習,此刻只知道自己絕非這兩人對手,不由得退了一步,面上變色。
這人開口了,聲音如敗革喑啞:“娟娘,戚長老很不滿,你還是走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