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全桌上最醒目的東西,哪個看不著?
“大豬擺中間,雞魚各一邊,這在附近兩個大州里都是祭三牲的擺法。”他頓了一頓,“還有那幾頭做成了龜形的米粿。那東西味道不錯,不過最重要的是,它也是祭拜神靈所用的供品。”
王陽右的右手一下捏緊了腰間的武器,而后又緩緩松開:“歇一晚,明兒天不亮就走!”
所謂“犧牲”二字,最早就是由祭祀而來,是指祭上去的葷食供品。在尋常人家,“三牲”是送給神明和祖先享用的祭品,一般為豬、雞、魚三樣,身份顯赫的名門才會用上牛、羊、豬三種。而擺放的規矩,一般就是豬肉正中央,雞魚擺兩邊,其他果品甜糕依次,供得越豐厚,顯示主人家財力越強,祖先庇佑更多。
換言之,他們動了人家的祭品,這在南贍部洲哪個地方都是大忌。
王陽右深諳人性,進屋的瞬間就知道阻不住眾人吃喝了,這時也不去攔勸,只低聲吩咐幾個心腹道:“莫飲酒,瞪大了眼守夜,夜里怕要出事。”
那幾人應了。
不過讓王陽右又緊張又安心的是,直到暮夜深沉,大宅中依舊沒有什么異樣傳出。他已經差人在宅子里四處翻找了,可是別說秘道了,就連下水的管子都沒找到幾根。
這宅子里,是當真沒人。
時間一點一點推移,大家也漸漸吃飽喝足了。要不是外頭暴風雨沒有一點消減的趨勢,王陽右早就命手下收拾行裝再度上路了。
火塘里的柴火燒得很旺,嗶剝作響聲中,將整個屋子都烘得暖洋洋地。
從頭暖到腳又酒足飯飽,先前一路奔波的勞頓也就涌上心頭。即使是王陽右,這時也覺得眼皮沉重,打了個呵欠道:“都在這里歇著打地鋪,除了分配去巡邏的,誰也不許離開這個屋子。”
雖說廂房里有床,但對他這個決定倒是無人提出疑義。大家走商多年,也知道眼下局面特殊,處處小心為上。
四十個精壯男子都勞累多日,倒下就睡。過不多時,主屋內就酣聲響作一片。
王陽右自懷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黃銅鈴鐺,用細線懸在窗下,這就是有名的“怨氣鈴”。人死后魂魄是要下地獄入輪回的,還滯留在人間的鬼物,身上多多少少會帶有些怨氣。這只鈴鐺經過了祭煉,但凡有鬼物靠近二十丈之內,它就會響鈴示警。
有了這東西,他也算是安心了些,這才和衣闔眼,握著武器慢慢地蜷在椅上睡了。
睡意一旦上來,就連窗外的狂風暴雨和閃雷,聽起來都像催眠曲。
這一覺實是黑甜無限,連半個夢都沒做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陽右迷迷糊糊中突然聽到了清脆的響聲:
叮叮叮,叮叮叮!
這是……?他迷怔了半秒鐘,猛然站起,睡意全消,沉聲喝道:“敵襲!全員戒備!”
眾人都翻身躍了起來,哪怕睡眼惺忪,手里也下意識地握緊了武器。
怨氣鈴,響了。
“守好門窗。”王陽右緊聲喝問,“外面什么情況!”
巡邏的隊伍奔回來兩支,四人俱在,又過了幾息,再回來一人。王陽右一看,不由得蹙眉:“怎么回事,你搭檔呢?”
按照隊里的規矩,巡邏的隊伍一定是兩人成組,互為守望關照,現在第三支隊伍卻缺了一個人。剩下那人答道:“他尋了個角落去解手,老王你就喚我們回來了。我到處也找不著他,只得先回來報備。”
王陽右一聽就跺腳:“壞事了。”點了四、五個人,回首對其他隊員道,“都在這里等著,我去看個究竟!”
一行人依著這個探哨的指示,直往后院奔去。
宅子很大,眾人走得彎彎繞繞,直到探子說了聲“到了,就是這里”。
這兒已在后院,乃是靠近馬廄的位置,平時是倉儲、貨運和飼養牲口的所在,一走近就有牲畜特有的騷氣撲鼻而來。
后院可沒什么燈火了,黑暗里只辨得出高高矮矮七八個倉房。
王陽右比了個手勢,手下就砰地打開一間倉房,同時所有人都往兩邊讓開,以防暗算。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
王陽右這才點著油燈,拎進去看。這卻是個灰瓦土墻的糧倉,里面糧食堆積成山。幾人四下走動,除了糧食,什么也沒有。
這時有個伙計拿手到大甕里掏了一把糧食出來,看了兩眼,拿到鼻端一嗅:“咦,居然是胚芽新米。”米尖上有細小胚芽,還有白色的糠粉。
眼下才進初秋,本地的地氣不好,糧食都要到秋季中旬才開始收成。這新米打哪兒來的?
不過這念頭也只在王陽右等人腦海中一閃而過,就消失無蹤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失蹤的同伴。
剩下的土屋,眾人也是挨個兒搜過去。終于,他們推開柴房的門,赫然見著柴禾堆上仰天躺著一人!
這人瘦得皮包骨頭,兩顴皮肉都癟下去,緊緊貼在骨頭上,一張臉皮好似風干了數月。他已經死了,卻大張著嘴,眼中還凝結著最后的驚駭之色。
“張憨子?”車隊的成員不確定地輕喊一聲。張憨子塊頭很大,眼前這人的面貌雖然有幾分相像,但渾身瘦得沒有二兩肉,衣服底下都空空蕩蕩的。這真是他們走丟的同伴?
“是他。”王陽右面色凝重,從死者胸口拉出一條紅繩,繩上結著個木頭刻成的小魚。“這是張憨子的護身符。”
張憨子的護身符,是他老娘臨死前贈給兒子的,據說曾有高人施法,一直保佑他逢兇化吉,怎地這次不靈驗了?眾人面面相覷,只覺這燈火通明的大屋突然兇險四伏,不由得伸手去握自己的武器,仿佛這樣才能踏實些兒。
王陽右檢查了一下尸體:“全身上下沒有明顯傷口。看樣子,他是被吸干了精氣而死的,就方才那十幾息的功夫。這里的鬼物,兇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