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譚老爺,又來李老爺,幾番來回就耽擱到了日薄西山的時辰。
趙清淼從鋪子里出來的時候,颯颯風起,天光漸沉。
“起。”
沈霄擔起轎子吃力走著,分神問向一旁的常喜:“這就回去了?”
常喜話音里透著嘆氣聲:“不是,今兒初二,小姐要去王家吃飯,走過這條街拐個彎就到了。”
王家指的是趙清淼的外祖家。沈霄離開洛陽多年,對這里的人和事已經不太了解,所以沒再往下打聽。
這時辰,炊煙裊裊。隔岸是畫舫酒樓,椒藍紅粉。聽得一處弦意錚錚,笛笙清越悠然,琵琶婉轉。靜心湖里一片沉寂,誰家頑子脫了褲子往湖里頭尿,這才泛起了一圈漣漪。
王家是洛陽城里有頭有臉的商賈大戶,住著三進四合的大宅子。門開東南角,院落四方天。走進朱色大門正對一座影壁,打左手進屏門就是外院和倒座房;拐過垂花門,順游廊一直走就看到內宅了。主院坐北朝南,穿門樘入廳房,一排排雕花窗欞。有正屋兩間,朝南客臥兩間,另有灶房庫房等。再往后頭則是后院清池花圃。
王家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每逢初二、十二、二十二,趙清淼和趙大公子得回王家吃飯。說是吃飯,無非就是聽聽長輩數落兩句。
王家老太爺王勉之,到年就八十了。這歲數勞碌了半生,兩鬢霜花白。性子古板嚴厲,骨子里深藏商人的重利與世故的迂腐。
他膝下本有一子一女。女兒是趙清淼的娘親,可惜早年香消玉殞。另一個就是趙清淼的舅舅王守義,娶了一房正妻,亦是生了一雙兒女。
落轎后,沈霄與其他人被領去倒座房歇著。趙清淼則帶著常喜步入前廳,向著王老太爺、舅舅、舅母盈盈福身,才回頭看其他人。
兄長趙晏久來的算早,翹足倚靠在椅子上,甚覺無趣的吃著瓜子。他見趙清淼來了就笑著拂開那堆殼,收起那慵懶沒個正形的模樣。
坐在他對面的是王家姐弟,一個叫王妍,另一個叫王鈺。姐姐眉下有一枚紅痣,雖嫁了人婦,依舊是秀麗清雅的模樣。弟弟鼻息露骨,一雙眸子漆黑澄澈,此刻半垂著眼皮,看不出在想什么。
兩人對著趙家兄妹皆不待見,人進來了也只當沒看見的樣子。
趙清淼別過眼,拂袖自顧坐下。
圓桌上碗碟筷子已擺好,下人托著噴香的菜盤進來了。
王老太爺拄著拐杖落座,往桌上慢慢掃了一圈才發問:“妍兒,文景怎么還沒到?”
那王妍突然被點到名,身子一凜,唇動了動,有些不情愿回答,桌子底下暗暗伸腳踢了踢王夫人。
王夫人一愣,很快揚起笑道:“回老爺子的話,蔡府有些事支不開身,他已命下人帶話,今兒個就不來了。”她體態豐腴,打扮得體,眼珠子里透著一絲精明,有意無意瞟向趙清淼,轉了話鋒。
“清兒,這一趟采辦可順利?我聽說你昨兒夜里才回城。不是舅母說閑話,這女兒家拋頭露面始終不太好,晏久你做兄長的應該多擔些事。你們說舅母說的對否?”
趙晏久心說,你一婦道人家天天閑的老盯著趙府干嘛。趙清淼則是抿了抿唇,不甚在意。
王守義是個憨厚的,覺得自己夫人話多,趕緊手伸到了桌面下,用力捏了捏王夫人的腕子,咬著牙低低提醒:“你少說兩句吧。”然后,轉頭吩咐了管家布菜。
這一頓飯吃的還算太平,王老爺子重視門戶家規,食不言寢不語。所以,飯桌上再沒人多說什么。
一大家子吃了大半個時辰,等下人撤走碗碟,王老爺子提議要到院子里納涼。
下人又趕緊搬去茶案方凳,擺上幾碟清甜爽口的瓜果。
趙晏久一看這陣仗就有些胃疼,假托有事先溜了。
臨走擦肩時,他還俯身對著趙清淼小聲道:“哥哥先行一步,你自個撐一會回家啊。”
趙清淼眼角一抖,頗為無奈的擺手目送。
“最近王記的生意清冷很多,我方才尋思著要跟晏久說。既然他走了,明日就清兒你去趟酒樓,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王老爺子突然提這一茬,眾人的神色各異。
王妍顰起眉,嘴里一顆葡萄咬的迸汁。
王鈺不怎么愛說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別過臉去。
趙清淼微微垂眸,手里撥弄著腕子上的小葉紫檀串:“王記向來是舅舅管著,我一小輩去,不大好吧?”
王家有田有地,洛陽城內開著一間酒樓,一間茶館,生意一向興隆。
“有什么不好,都是王家的子嗣。”王老爺子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容人置否。
王守義身為長子,臉上有些掛不住。壓抑著悶氣,硬著頭皮押了一口茶。
王夫人雙目瞪的渾圓,雙手捏緊帕子恨不得揉碎了。有老爺子在她就不能撒潑。于是心思轉了轉,忽然開口帶笑道:“正事說完了吧,那就說說別的。清兒啊你也不小了,成親之事,可是不能再耽誤了。”
王夫人覷看著老太爺,見他點頭認可,嘴角一勾來勁了。
“都說好姑娘十五及笄,十八便出嫁。淼兒你別怪舅母多事啊,你過了年可都二十有二啦。按這年紀,城里頭多少女子的娃娃會走了。”
趙清淼心道,你說著好意,聽著實在句句刺耳。什么不中聽的撿什么來說。
“城西的金公子玉樹臨風,家中開的錢莊。雖然已經娶了一房正妻,不過聽說癱在床榻一年了,也沒有留個子嗣。可巧的是,他娘親與我有幾分相熟,明日我就去給你問問信。”
趙清淼干干的掀了掀唇,一時不知該笑該氣。
若是此刻拒絕了,按王氏的脾氣一定會不依不饒,也要把媒做了。她暗忖,于是道:“那就有勞舅母操心了。”
待人一個個散了,王夫人猛的一把拉住走在前頭的王守義。
“你聽到老爺子方才說的了?叫他們兄妹去鋪子里瞧瞧,信不過咱們是不是?明兒個干脆把鋪子送給他們得了!你呀你,真不怕王家家業改了姓啊?平素里我就說老爺子偏心呢,從來嘴上罵的歡,心里頭看重……”
王夫人氣的就差捶足頓胸,嘴角也抑制不住的抖了抖。
“那我能怎么辦?再說了,清兒與晏久都是我妹妹的孩子,他們沒爹沒娘夠可憐了,你以后少摻和這些事。”
王守義不想再說話,一甩袖走了。
這時,王妍從墻角慢悠悠走出,靠近王氏問道:“母親怎么管上趙丫頭的閑事了?我可聽說,你提的那位金公子,缺德的很吶。”
王夫人笑的得意,拂了拂鬢角道:“不就是喝醉了愛打人么?男人嘛,都這德行。”
“爹就不是。”王妍心底補了一句,蔡文景也不是啊。
“你爹倒是想!他又沒那膽子。”王夫人冷哼哼,囑咐兩句路上小心,扭了屁股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