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霄慢慢收回目光,掌間合上一冊話本。
要說從前叫他看此類異聞書,定是不屑的搖頭笑過。如今切身體會,和沈翎互換身體這等子糟心事,真叫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呀,沈九,你還識字啊?當真是個家道中落的小公子呢。”常喜見狀,湊過來一驚一乍,直吵得沈霄走到另一邊好避開她。
趙清淼還在樓上,房門緊閉,也不知談成沒有。
沈霄別過臉,見窗外沿墻根冒出的一朵野花,上頭停了一只蜜蜂,收攏了翅膀一頭鉆進花蕊中,過一會就重新鉆出,毛茸茸的細腿上沾滿了花粉。
他自覺無趣的壓了壓嘴角,眉間隱現不耐。
懟天懟地的攝政王成了個無所事事的小廝,整日跟在女人后頭跑,不曉得皇陵里的列位祖宗,是不是氣的要詐棺了?
“此事就這么定了,多謝老板成全。”
“客氣客氣,趙小姐慢走。”
趙清淼轉身,施施然的走下樓梯,眉梢眼角帶著喜色,可見事情談的八九不離十。
三人前后走出云夢齋。
沈霄落在后頭,忽生一種被人窺視的不自在感,頓了腳步猛一回頭——就見樓上有個房間,窗戶半開不開,有道黑影一晃而過。
他眼神立馬暗了暗:有些古怪啊。
屋內,福三站在窗格陰影一側,從縫里偷摸盯著外頭的大街,見趙清淼一行人走遠了,才長舒口氣,沖著書案后坐著的人道:“二公子,人走了。”
王鈺正埋頭奮筆疾書,待他在宣紙上寫完,才將毫筆擱回筆架。他眼皮一抬,正要開口,卻被福三搶了要說的話。
“趙二小姐,怎么到云夢齋來了?”
福三是個機靈的狗腿子,與自家主子有種‘不用你說就知道你要說什么’的默契。
王玨一身雀藍底提紋緞衫,芝白錦褲,簪玉冠,性子淡薄的不像個少年郎,素來一句話說完憋不出第二句的主。
要說這王二公子不待見趙家兄妹,其實并非厭惡。他本來就不愛與人攀交,母親王氏又十分不喜,常說他們兄妹身上帶著晦氣,接回來不定是喪門星,更不準王家姐弟與趙家兄妹玩耍在一塊。
王玨咬著手指琢磨,有人敲了兩下房門,得了應聲就走了進來。
云夢齋老板拾袖作個揖,“白玉先生,有件事,我想與你商量一下。”
“老板。”王玨將手中的一疊宣紙放進木盒,連眼都懶得抬了道:“你如何賺銀子是你的事,要敢把我的事往外說,咱們的合作就此作罷。”
老板一聽他這么說,急忙上前擺手解釋:“不會不會,白玉先生放心,你的事我是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的。”
“你們王記宰客啊?昨兒個墻上的菜可不是這個價,今兒怎么多了兩文?”
“哎喲瞧客官說的,您有所不知啊,東市那邊的過街橋這兩日走不得,我們廚子都一大早趕去西市買菜,加上樓里請了說書的,自然要漲一些了,各位多多體諒啊。”
“小二,我的臊子面、辣子雞呢?”
“來了來了!”
臺上,說書人是個白面書生,著棗紅褂子長衫,搖著紙扇。他清清嗓子,開個花腔:“多謝諸位捧場,您吃著喝著,且聽我來講個故事。”
待客人把目光投到臺上,他將紙扇慢慢攏在掌間,把醒木往案桌上就是一拍。
身后坐個女徒弟,抱著把三弦琴,右手虎口的蓮花樂一撥,弦音悅耳。
“說從前,有一個瞎眼的琴師。”
底下人來的不少,有些是熟客,有些是頭回來王記。
竊竊私語的。
(瞎了眼還能彈琴?——藝高人膽大,盲彈唄。)
說書人笑笑,繼續道。
“他琴藝造化了得,遂被請去了一大戶人家,教那閨閣小姐練曲兒。”
交頭接耳的。
(指定又是什么生了情私奔的戲碼。——我聽說這是白玉先生寫的新話本,不會這么俗氣的。)
說書人口沫橫飛,表情多變,一會作女聲溫軟柔情,一會是個肅穆的老爺,一會又是那琴師……
“那小姐死后,琴師被趕出府里,夜夜醉到天明,又常常在夢里見到小姐。一天夜里狂風嘶叫,屋外蹲了一只野貓,竟能言人話……”
正說到氣氛緊張處,三弦琴亂一撥,說書人戛然止了。
底下的客官不樂意了,停了筷子吵嚷起來。
“怎么不說了?玩我們呢!”
說書人一拍醒木,紙扇一展:“欲知后事如何,明兒請早。”
二樓的走廊上,常喜依著欄桿聽得嘖嘖稱嘆,眼看人收拾著要走,趕緊沖屋內喚了一句:“小姐!”
屋內,趙清淼正使著沈霄干活。
夏末將至,可這天還是熱的。所以,趙清淼要做些冰水來吃。
沈霄是頭一回做這種東西,生出了一點新鮮勁。
他依著吩咐,先搗碎一些脆梨,舀幾勺糖一起拌在一碗水中,而后將這碗水放入一個陶罐內,又取了一個盤子,在盤內也盛上些水,將方才的陶罐再置于這盤水內,且不斷地在盤中加入些小的硝石。半晌,罐內的水就結成了碎冰。
沈霄眉梢一動,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到趙清淼嘴邊。
趙清淼也不覺不妥,直接就著勺子張口咽下。又涼又甜的碎冰混著梨肉滾到了肚子里。
著實酣暢啊!
沈霄盯著趙清淼那沁了水的唇,不自覺的滾了滾喉結。
“好喝?”
趙清淼深以為意,抿了抿唇。
“尚可。”
日光襯得她眼波流轉瀲滟,明明語氣平淡,卻將沈霄心底的一汪清池,攪亂了平靜。
“你在笑?”趙清淼抬頭間無意一掃,就見沈霄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小姐——”沈霄眼睫閃了閃,頂著沈翎那張年少無邪的臉道:“你這沾了汁水。”
趙清淼瞬間懵了一下,很快拿起帕子把嘴角擦了個遍,才安下心。生出一分脾氣道:
“沈九,不準笑。”
“是,小姐......可我忍不住怎么辦?”
“那把你舌頭割了也成。叫你多話。”
流云舒卷,清風拂面。
外頭的常喜沒等到回應,徑直推開門踏進來。就見到兩人齊齊轉過臉,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何事?”
“呃哦,小姐,那說書人走了。”
趙清淼站起身走到外頭走廊,掃一眼堂內,比之方才人也沒少,可見這招還是有用的。
“若是楊師傅能研制幾道新菜出來,定能招攬更多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