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王記酒樓依舊沒有迎客,但有過路人瞧見大門開了,好事的探頭往里瞧,結果立馬出來一個丫鬟,呼一下就把門扉又合上了。
常喜快步走回堂內,與沈霄左膀右臂似得站在趙清淼身側。
四方桌前站了一個男子,濃眉大眼,一身綠衫裹緊腱子肉,背上行囊裝的鼓鼓。原來他就是王氏提過遠方三叔家的兒子,今日才到永城就找上了趙清淼。
趙清淼閑閑的坐在一張交背椅上,翹了足,端起茶盞輕呼茶葉,無聲輕嘆:想必王氏后來又作天作地,舅舅才答應了此事。那她,也只能好好安排了。
李貴將行囊放下,環視一圈冷清清的大堂,了然的得意道:“我聽堂姐說,咱們都算明面上的親戚。我呢做慣了流水席,王記酒樓若是不忙,我還不稀罕來。”
這人將將進門不到一刻,就開始不客氣的挑剔,似乎小廟屈尊了他這大佛。
“嘩啦”一下,趙清淼將茶盞中的水往地上潑去,語氣稍奇了道:“這茶里怎么掉了一只蟲子呢?”再抬眸笑道:“嗯,你方才說什么?”她又順手將茶盞遞給一旁。
沈霄默默的接了過來。他長身挺立,肅面清雋,看穿了趙清淼的小心思,淡淡的勾了勾唇。
李貴被趙清淼的話噎了一下,面色稍顯難看,想著還不能發火,忍了忍卷起袖子道:“我給你露兩手,你吃完了來談工錢。”
天大地大,工錢最大,倒是個實在人。
趙清淼頷首,任人去里頭折騰,自己則微傾了身子靠在茶案邊,抬手撐著額頭,目光慢慢游離到沈霄面上,漫不經心的道:“沈九,你的臉似乎白了一些。”
沈霄微楞,一本正經的摩挲起臉頰,若有所思道:“許是進了趙府每日湯湯水水、饅頭面條滋補的。”
趙清淼臉上的興味大減,嘴角向下壓了壓:“你這是說我趙家苛待下人么?”
“不敢不敢。”沈霄垂眸,面上半點沒有惶恐。
在趙清淼看來,沈九年紀不大,要么有時冷肅,要么故意痞壞,就是模樣俊秀出挑,任是叫人心底生厭不了。
堂里就他們三人,靜的能聽到后廚傳出那一陣‘咚咚咚’,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響。一會起油鍋‘呲啦滋啦’迸濺聲,接著什么下了鍋,‘嗶嗶啵啵’的,鍋鏟翻攪鐵鍋,辛辣味從布簾底下飄了出來。
三人轉了目光,嗅著那陣香氣,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半晌,簾子被人一把掀開,只見李貴端著兩盤菜,一臉自信的大步走來。
“嘗嘗吧。”菜盤子往桌上一擱,他雙臂撐在桌沿上,眼神里透著傲氣。
趙清淼夾起茄子炒肉末,嚼咽下后,飲了一口水,再嘗了另一道紅燒魚塊。
“辛辣中帶著點咸鮮,尚可接受。”
李貴聽趙清淼的意思是接受了,心里一松。眉毛頓時揚起,嘴角咧開更甚。
他一向覺得自己廚藝不賴,只是來之前聽王氏說這位趙二小姐不好應付,生怕會被看輕才故意拿腔拿調的自抬身價。
“那我的工錢—”
“按王記先前的規矩,月錢五兩,年底可封紅利。”
“什么?!”李貴還以為自己聽錯,眉心瞬時擰成了結道:“我從前可是——”
趙清淼干脆起身,拂了拂袖子道:“這是酒樓的規矩,若你覺得不合心意,大可去舅母那告我狀。不過,王記可是外祖父交給我暫管的,想必這種事他是不在意的。”
李貴前一刻還覺得必會得到一個好價錢,后一刻就被人一句話堵死。若他真去王氏那告狀,豈不就顯得自己大男人小家子氣。何況聽著意思,眼下酒樓做主的是這位趙二小姐呢!
橫豎是不妥啊!他再做掙扎道:“哼,你也別誆我了,誰不知道王記正缺廚子呢,我要不是受堂姐相勸才來……”
“忘了說,對門的興隆記你看到了?他們的大掌勺我早去見了,人正猶豫要不要轉投我們王記酒樓來。”趙清淼不緊不慢的說完,故意冷落一會才睨眼看他。
那李貴果然神色變來變去,已經現了內心潰敗。
趙清淼裝出一副思忖后不愿惹麻煩的樣子,檀口一張道:“罷了罷了,怎么說也是舅母的親戚。你看這樣可好——頭三個月月錢五兩,之后便給你每月七兩。你若還覺得不成,我也做不得主了。”
李貴一口氣提著,不甘心的泄了,再提起時只憋得滿腹郁悶,暗道自己是栽了這二小姐手里,咬了咬牙,只能硬著頭皮答應先。
李貴去找地方安頓下來,趙清淼這邊命常喜去買些東西,要將王記稍稍變些花樣,迎客時好討個新意。
安排妥當,她就帶上沈霄出了王記。
兩人一路沿東市長街緩緩而行,越走越偏,等快走到一處窄胡同巷子口了,沈霄眼角一跳,忍不住喚住。
“小姐,這地方不便進去。”
錦衣華衫,的確與周遭格格不入。
小巷冷清,一陣風過曳的趙清淼衣角翻飛。身影落在沈霄眼眸里,只覺得贏弱可欺。
趙清淼腳步一頓,澄澈的回眸透著不解,問他:“你怕了?”
……怕個鳥。沈霄張張口又自覺沒趣的閉上。
這地方就是龍踞巷。深處隱隱傳來嘈雜,有狗吠、有小二啼哭,過道兩邊的屋檐靠的緊,光線都不及街市上明亮。
沈霄暗想,這地方一堆窮苦人混雜住著,說不定等會就能遇上明搶的小賊。
趙清淼見他不作聲,便繼續往里頭走。
突然,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從后緊跑上來,手里拿著魚竿魚簍子,嘴里嚷著:“快點快點,回家晚了準挨揍!”
大概是皮劣慣了,硬是從趙清淼和沈霄中間沖了過去,把人撞了也不道歉,只回頭做了個鬼臉就撒丫子溜了。
趙清淼先是被其中一人踩了腳尖,當即痛的步子趔趄,哪知地上的小石子一滑,身子立馬不穩,眼看就要向一旁摔去——
幸好被沈霄長臂一攬,給拽了回來。
這一次兩人身子緊挨了一塊,毫無預兆的,趙清淼的唇輕觸了一下沈霄的下巴。
驚震間兩人對上了眼,俱是怔愣之色。
糟了糟了!趙清淼此刻心下大亂,完全不知作何反應好。
沈霄畢竟是男子,很快平復,頂著那張無辜臉,嗓音里盡顯揶揄的輕笑:“小姐,我還沒及冠呢。”
趙清淼聽得又羞又惱,將他一把推開,自己站穩了轉過臉去,用袖子擦了擦唇,語氣冷淡道:“所以呢?”
“你這樣急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