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趙府發月錢。
沈霄得的最多,除開月錢二兩,還有趙晏久額外答應的十兩,作為當初在匪島相助趙清淼的答謝之禮。
常喜一口一個弟弟,喊得沈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有話說話。”
常喜裝模作樣道:“你來了有一段日子了,府里的人說與你見面話不到三句,多顯生分啊!大家的意思是——不如你請我們搓一頓吧!”
她倒是想得挺美,還萬分不矯情。
沈霄沉吟,面上不見慍色,但眸子里分明在計劃著什么。過一會頷首答應:“行,擇日不如撞日,一會我就去準備。”
正是紅衰翠減,秋風團扇的節氣。
趙清淼一襲青蓮直襟襦裙,竹葉紋花頭釵,細腰上墜了一只錦繡香囊。整個人斜倚在矮塌上,面前一方梨木案幾,上擱一盞茉莉茶,單手撐著頭,舒懶的酥了骨頭的模樣。
聽得腳步聲不輕不重卻沉穩可靠,就知道是他進來了。
于是趙清淼擱下賬本,半瞇著眼側看了沈霄一會,見人進門后靠著圓桌不前,就扶著引枕作勢要下塌。
沈霄的明眸里印著她微蹙起的細眉,立馬自覺上前兩步。俯身蹲下,一手提起那緞面桃花繡鞋,一手輕扶著她的腳踝套上,動作既輕且慢,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趙清淼站起身,目光里有些茫然:不知何時起,這小子會很自然的給她添茶披衣,不知不覺的把常喜的活都攬了過去……自己卻也慢慢依賴上這種感覺,著實麻煩啊。
“小姐,今日發了月錢。”
沈霄突然開口,趙清淼挑眉稍,有些莫名。
“嗯,嫌少?”
沈霄搖頭,扯扯嘴角道:“府里的人說與我太生分,趁著今日打算請他們喝杯水酒。”
這是在告假呢。趙清淼想,原本每月下人就是可以休息一日的,于是也不做他想,爽快的就答應:“今日也無事,你們先把手頭的活干完,空下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霄觀她神色平靜,于是道了謝后就退出房外。接著,直奔大門往長街去。
不到半盞茶,他就隨意找了一家食肆,交些碎銀定下一桌飯菜。然后,人卻沒有直接回趙府,而是繼續往城北走。
長街喧鬧,走了一段,突然迎面有個乞丐模樣的撞上來。
沈霄微凜了目光,回身上前一把按住那個乞丐的肩膀,接著往無人的角落里一下撞去,一瞬就掐住他的咽喉道:“你是不是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他笑的面上再是云淡風輕,眼神卻藏不住陰厲,叫人打了個寒顫。
那乞丐看著歲數不大,喉結上下一滾,鬢角冷汗慢慢淌下來,啞著聲將荷包還給他:“給小公子,你數數一分沒少!”
沈霄冷笑,接過荷包放回懷里,卻不肯放開他:“誰叫你跟蹤我的?”
那乞丐一愣,眼神匆忙游離,梗著脖子強辯道:“沒、沒有的事!”
“不老實?”沈霄臉上的笑迅的斂去,似乎是沒了耐心,攝人的眸子在乞丐臉上掃一圈,陰沉不語的模樣讓人脊背發涼。
快頂住不了!就在乞丐張嘴的時候,有人影在身后閃現。
“是我叫人跟蹤你的,你再不放開他,就被你掐死了。”
故小虞今日化了兩撇假須,包了個幞頭,特像個小書生。
沈霄手指一松,那乞丐就大大喘氣,像條魚似得滑溜逃走了。
“我以為,千機閣的線人不是這種水準。”
故小虞嗤鼻道:“乞丐腳夫雖然身份卑微,但也不引人注目,越是低調才容易得到情報。今日嘛純屬意外,怪我沒交代清楚。”
沈霄眼放四周脧尋,不冷不熱道:“你到底派了多少人盯著我?陰魂不散的,怕我插上翅膀飛出永城嗎?”
“你要是乖乖跟我走不就成了?哪來這么多麻煩。”故小虞撓了撓腦袋,“說實話,你是不是郭卜遺落在外的私生子?不然他費勁找你干嘛!”
這話,豈止是大逆不道,分明要置郭卜于抄家問斬的地步啊!
沈霄噙著抹深意的笑看著故小虞:“你倒是敢猜。”
城西西子胡同,落魄宅門里傳出扔鍋碗瓢盆的聲響,惹得旁邊的住戶隔著墻聽。
“你快搬走吧!我們與你兩清了,你還賴在這干什么啊?”這說話的是個婦人,極盡刻薄之意。
“你是我們蘇家買回來的童養媳沒錯,可如今我們康安瞧不上你了,他已經有了美嬌娘,你行行好,我們放你自由,你快自尋出路吧!”
起先那被數落的姑娘還能強忍著不哭,一邊往回撿著東西一邊倔強道:“娘,你也說了我打小被你們買來做童養媳,我便是康安的妻,我就該待在蘇家。哪怕,哪怕他不認我了,不回來了。”
“孩子他爹,你瞅瞅阿嬌這驢脾氣,成日在外頭擺攤人又抬不上門面!我好好說話,還給臉不要臉了!”
偷聽墻根的又是嘆息蘇阿嬌命苦,又是鄙視這一家子沒良心。
只聽蘇家的老爹,在門板上敲著泛舊的煙槍桿子,語重了道:“阿嬌啊,你娘說的沒錯,你聽爹一句勸,男人就要功成名就,那唐家能幫他啊!別說你比不上唐小姐貌若天仙,就算你也長得不錯,可如今他們成親了,有媒人有聘書的,你頂多在蘇家算個妾啊。”
蘇阿嬌眸中亮光漸漸暗淡,頃刻就蒙上淚霧,嗓音里透出寒苦:“爹啊娘啊,你們口口聲聲為我好勸我離開,可我哪有什么親人可以投奔啊?我所有的記憶就是從被人牙子拐走,被娘買下做個蘇家的童養媳開始的。”
她嗚聲哭的淚如雨下,不斷用袖子擦去,突然頹然的蹲下身子,“康安他在營中常常回不了家,我自問掏心掏肺照顧你們二老,打掃洗衣做飯,擺攤掙的銀子也全數交給娘。這些年他說的話我還記著呢,結果一轉身就沒心沒肺的娶了別人,你們、你們還假情假意的要我走!”
蘇阿嬌人看著柔弱但不蠢,平日里待她好不好全都記著呢!可終歸是一家人,她才沒有常常計較。
聽墻根的忿忿不平,一拳砸在墻面上,發出咚的悶響。
蘇家兩個老的聽到了,面面相覷后,拔聲罵過去:“狗日的,長了耳朵就是叫你偷聽的啊!過你日子去,別瞎管閑事!”
那人回身,將房門關的哐哐響。
過了半晌,蘇阿嬌直起身子,微垂著紅腫的眸說:“爹娘,我還要出去擺攤,晚上記得給我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