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正是人聲鼎沸,酒酣耳熱之時。
除了宋康安和唐總兵,連番有不管熟不熟的人過來敬酒,閑扯一通。桌上一壇酒,一半分了王守義和蔡文景,一半入了趙晏久的肚子。
趙晏久舉杯調侃時還笑意融融,轉過臉神色卻劃過一絲淡淡苦悶,吐著清冽的酒氣重重坐下,撐起額頭似醉非醉的斜睨著趙清淼。
“妹妹,反正哥哥這輩子是沒打算成親了。倒是你,若早日嫁個好人家,我便能安心了……”
他神情還是那般不恭,但話語卻是十足真心。
趙清淼不喜酒味,蹙起眉,故意將他的酒杯推遠些。
“哥哥醉的開始說胡話了?還是今日喜宴觸人,讓你想起……杜蓮來了?”
知她是無心提起,趙晏久的臉色還是變了變。忽抓起筷子吃了口菜,眼神一淡,嘴里含含糊糊道:“哪能啊,都八百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她長什么模樣……哥哥說正經的,你過的好了,我才能安心。”
杜蓮人如其名,膚白柔美似清蓮,那是趙晏久心中的白月光。只因當年他們父親的被罷官,而趙晏久又在會試中落第,不知杜蓮變了心還是從未有過真心,就在他際遇最艱難的時刻退了婚。若說沒受打擊,是不可能的。反正自離京后的這些年,趙清淼再也不曾見過他對什么女人上過心。
沈霄站在墻根,目光貼在兩兄妹身上游移,似乎誰揭了不可觸的一塊傷疤,兩人面色都很僵。
趙清淼目光一抬,親手盛了一碗排骨筍湯遞過去。
“長幼有序,等哥哥尋到意中人,我再談婚論嫁也不遲。”
他們的對話恰被另一邊的王氏聽到,眼神一動,噙著笑正欲開口,卻被王守義暗暗拽了拽手,搖頭叫她不要多嘴。
她悻悻的轉過一邊,與王妍繼續拉話家常。
趙晏久舌尖被這湯浸得只覺澀鈍,緩了片刻,原本劈著腿坐忽就并攏起來,恢復那紈绔樣:“不行不行了,我要去小解。”
說罷,急如陣風的往外快走。
明夜寂寥。酒意上了頭,一時不知天在水。
趙晏久撐在長廊上靠了會,雙眸一闔一睜在燈影綽綽間恍了神,不由的一陣寥落之感飄落心底。
別人大喜的日子,想起自己的往事很是糟心。他出來透透氣,形單影只,更顯茫然。
池塘幽暗,婆娑樹影籠著墻根,冷不丁傳來嗚嗚咽咽聲,斷斷續續,不注意聽還以為是貓。
趙晏久立刻斂神,目光一巡,向那頭走去。
見有人埋首膝間,哭哭唧唧的蹲坐在烏漆嘛黑的墻角。
也不知遇上什么天大的事,哭聲里透著莫明的委屈和傷心。趙晏久站在那人跟前一會,都沒被發覺,最后尷尬的清嗓提醒。
“咳咳!”
那人一驚之下猝然抬頭,清瘦面龐上嵌著一雙杏眼紅腫,眼淚鼻涕淌到下頜,嚇得磕磕絆絆說話。
“是,是你啊……”彎月眉微攏,仍止不住的抽抽噎噎。
—喲,對方還認識他。
趙晏久盯著這張花臉茫然看了會,腦子突有道靈光閃過,指著她恍然道:“你、你是不是東街擺面攤的?”
蘇阿嬌抬袖擦著眼淚,抿著嘴喉頭哽咽,點了點頭。
趙晏久不知她為何會躲在這里哭,想著是不是安慰兩句比較合適,就道:“你也是來喝喜酒的啊?你是男方家的還是女方家的啊?”
話音才落,這姑娘哭的卻更傷心了,顫抖著唇,大有嚎啕的意思。
趙晏久腦子一熱,直接蹲下身子出手按住了她的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哎哎哎,你別哭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欺負你了!”
“嗚嗚嗚”蘇阿嬌身量較細,這下就像被他圈在懷里一般,推又推不開,只能圓睜水眸,又驚又怕的準備張嘴咬他。
趙晏久那叫一個后悔,避過臉眉頭擰成一個結:這這這叫個什么事啊?我都干什么了?
“哎,新來的幫工呢?今日府里這么忙,她躲哪里偷懶了?”
“沒瞧見!是不是回去了?”
“活沒干完就跑?他娘的不想要銀子了......”
廚子的聲從隔墻傳了過來,聽著腳步正朝院子里走來。
趙晏久恍悟:原來她是來當幫工的啊方才自己多嘴了。
再垂眸見她怒瞪著,趕緊松開了手,起身后退。
蘇阿嬌跟著站起來,立時比趙晏久矮了一頭。只見她抹干凈臉,掖平了衣衫,就抬步離去。
“哎你—”趙晏久出聲不及,人影已經進到院里不見了。
他心底有些悵然:這姑娘面做的不錯,究竟為的什么事哭呢?
好奇歸好奇,趙晏久可不愿多管閑事,沒那等閑心啊。
打更的沿街走過,夜色已是深重。唐府送走賓客,喧囂得以停歇。
西廂房燭光搖曳,有人腳步虛浮的推門進來。
蘇康安酒氣熏然,跌跌撞撞的靠近床塌。
“云瓊,我們成親了。”
他笑著掀了紅蓋頭,目光里滿是深情,粗礪的指腹一點點撫上美人的臉。
昏黃光線下,唐云瓊秀鼻眉清,朱唇艷麗,含羞帶俏的望著他,緊張的將一方錦帕快揉爛了。
“你信我,我定會待你好的。”
唐云瓊只覺他視線太過火熱,別過臉柔聲道:“我信你。”
蘇康安緩緩放下鸞帳,抱著唐云瓊上榻。這一夜撥云弄雨,待精疲力竭了才云收雨歇。
翌日。渡口涼風習習,太陽隱在大團陰云后面,接近晌午的時辰天色還是暗沉。
長風鏢局的人正準備登船。
“等等!陳少卿!”
陳少卿聽見了聲,回頭掠去見是故小虞。清眸里印著她身輕如燕,躍過一只搬運中的木箱,邊喊邊跑的氣喘吁吁過來。
鏢局的人紛紛駐足,一副不明所以卻要看好戲的模樣。
故小虞近到跟前,彎下腰緩了緩,喘勻了氣才直起身,手中竟然遞上來一袋包子。“給你!就當報答你兩次幫了我,禮輕情意重,你可別嫌棄啊。”她見陳少卿不接,有些尬色,面頰是熱的發紅。
陳少卿看著那冒熱氣的包子,心想著買包子的錢應該是昨夜他贈給她的碎銀。面無一點笑意,翕動了下唇,接過來時淡淡的道了聲謝。
“你年紀小,自己萬事小心。”
“好。”
看著人上了船,竟頭也不回的直接入了船艙。故小虞招了招手,瞬間有些低落,眸光黯淡了下來。
陳少卿,算是她交的第一個朋友。哎,她這年紀,什么事都懵懵懂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