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把所有京旗回屯事務的文書重新理了一遍,按年頭月份排好安置,然后再做些小標簽,也用天干地支結合中文數字做成編號,然后另編了一本索引冊子出來,按地點分成幾大類別,下面又設有人口、牲口、農具、種子等幾個小類別,將所有文書的標題做了個索引。要查什么文書,只管按編號查就行,不必再像往常那樣在文書庫查半天。
這個法子得到同僚們的一致稱頌,大大提高了辦事效率。奉天府尹聽聞,也親自來瞧過,滿口稱贊。張保很是自得了幾天。過了兩日,就有風聲傳來:府尹大人正在查看張保的履歷,有感他多年勤勉,打算把他調進府衙去當正式的屬官。
這可是個好消息。以往張保是以戶部主事的職位協理京旗回屯事宜,在衙門做事幾年了也沒有正式的“名份”,品級不上也不下,處境尷尬,但如果正式調進奉天府衙,就有了升遷的希望,哪怕是從“京官”身份變成外官,也比原來強。全家都懷著激動的心情,等待著確切的消息到來。
果然過了一個多月,吏部的調命下來了,張保升任奉天府治中,專事文書檔案的管理。張保接到任命那天晚上,忍不住在妻子跟前流了淚。在六品的位置上苦熬了這幾年,總算升上五品了。奉天府直接受京中管轄,府尹的靠山來頭極大,跟在他屬下做官,不出幾年,就能出頭了,再也不必看家族臉色。
京里伯爵府也有信來,恭喜的同時也旁敲側擊地打聽張保是不是攀上了什么大人物,要他為家族多說好話,別忘了給家族多撈好處,也別忘了家族為他升遷出的力。張保冷笑一聲,將信放到一邊不理,直接到新崗位上任去了。佟氏代夫回信,只說家中一切都好,張保因為多年來辦事勤勉才得了上司青眼,日后在職位上也必然會戰戰兢兢做好本份,請家人放心,云云。
且不說京里收到信會有什么想法,張保到了新職位上,倒的確是戰戰兢兢。雖然按自己的法子重新整理了府衙里的文書,但又覺得這種索引法還有不便之處,有時遇到只記得大概內容的文書,或是要對比不同時期講述同一件事的文書,索引冊子就有些不夠用了。
他苦苦思索幾天,才想到可以做另一種索引,專按事件分類,然后還是覺得不夠,又再做了一份按時間排序的,前后花了幾個月才完成,試用了幾天,果然很方便,就開開心心地寫起文書底稿,心情好,思路也順,簡直是思如泉涌,筆下生花,寫的好幾份文書都得了上司稱贊,直說府衙的文書亂了幾年總算有人整理,調他來真是調對了。張保臉上整天掛著笑,與同僚們說話也是和顏悅色,甚至還會幫著別人做事,結果人緣好得不得了,諸事皆順。
張保簡直覺得人生太美好了,而這一切的轉機,都來自女兒的好法子。他本就疼愛女兒,現在更是視若掌上明珠,常為她買些小禮物,弄得妻子佟氏也有些吃味了,晚上向他埋怨,他哈哈大笑,也給她添了幾件首飾,再給兒子買了新的文房四寶。
淑寧趁他高興,提出要多看些書,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除了家里的書,他有時也買些新書回家。同事中很有幾個人是書香門第出身,家中藏書頗豐,他就問人家借書回來。淑寧見到喜歡的,就會抄一本,又練了字,又得了書。不但詩詞歌賦,連諸子百家、風情民俗、農工雜技、醫書游記,她都盡可能多地去看,擴大著自己的視野。
這年重陽將至,張保夫妻商量過后,決定與周府丞家、秦同知家和素日相與的一位肅春阿佐領四家合辦宴會,招待府尹、盛京將軍和城內一眾同僚。各家出份子,宴席就擺在城西租來的一個叫“秋水莊”的園子里。這園子是按江南園林圖樣造的,本是顯親王府的一處別莊,常常租給別人游玩,倒是與城西馬場極近,有賓客喜歡的話,也可以到馬場去飆一飆。
宴席定在九月初八。這一天,秋高氣爽,萬里無云,真真是好天氣。
佟氏早早吩咐老伍頭套好車,準備帶著端寧淑寧一起坐車去。但端寧不愿意,他學騎馬已有幾年,自覺能獨自騎馬了,又覺得男子漢像個女子一樣坐車會大丟面子,說什么也不肯上車。
佟氏聽了他的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才多大?坐車就丟你面子了?在練馬場騎馬有成師父看著你,我不管,但街上人多車多,撞上了可不是玩兒的,不許胡鬧。”端寧犟脾氣發作,就是不肯:“才不呢,今兒去的人里多的是我的同學朋友,他們都是騎馬去的,讓他們看見我和額娘妹妹一起坐車,背地里不知怎么笑話我呢,我不要!”說罷就干脆坐在庭前的臺階上,不走了。
佟氏拿他沒辦法,只能苦勸:“聽話,跟額娘妹妹一起坐車,額娘讓人牽了馬去,到了那里,就讓你和朋友一起到馬場去騎馬玩,好不好?”端寧雖然有些心動,但還是不肯。
張保正要出門,看他這樣,就笑了:“罷了,讓他去吧,男孩子騎馬也是常事,讓人跟著照應好就行,自古慈母多敗兒,你也別太寵著他,該讓他多歷練才是。”佟氏聽了,只好勉強同意。端寧歡喜地蹦起來,直沖到馬廄去,嚇得佟氏忙叫小心。張保哈哈一笑,就先出門去府衙與周府丞會合,先迎上司過秋水莊去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這邊才準備妥當出門。淑寧跟著佟氏上了馬車,端寧騎著馬跟在旁邊,長貴就跟在后頭照應。佟氏叮囑兒子只許在馬車前后跟著走,不許他放開了跑,端寧勉強同意了。
一行人來到街上,淑寧透過車窗向外瞧去,外面果然很熱鬧,有許多馬車行人,經過城中央的街道時,甚至還發生了塞車現象。幾輛馬車擠在過道上,偏偏街道狹窄,不能容所有車子一起通過,但幾個車主又不肯相讓,爭吵起來,倒讓后面的車子都只能停下來了。有人想騎著馬從旁邊擠過去,不料碰上了路邊的行人,被那人扯住韁繩不讓走,一時間鬧成一團。
佟氏聽了長貴的回報,忙讓他去找附近巡邏的城衛兵來維持秩序,然后又叮囑端寧不許離開馬車旁邊。不一會兒,城衛趕來了,連罵帶哄地讓那幾輛車依次通過,街上才再度通暢起來。
淑寧一行的馬車到達秋水莊時,門外已停了不少車馬。一大早就被派來的長福接到信兒,忙把馬車迎進二門。佟氏下了馬車,他就回報說周家和秦家的女眷已到了,只有肅佐領家的還沒來。佟氏點點頭,帶著兒女穿過長廊,跟著長福到花廳去了。
淑寧在后面跟著,一面走一面打量這個北地的江南庭園。只見處處雕梁畫棟,雕工精細柔美,園內小橋流水,倒有些江南意味,只是池中的水量不多,荷花一朵俱無,蓮葉也有些枯黃,池塘里的魚兒只躲在水深處,懶洋洋地動著。水邊種著二三十棵楊柳,枝條倒有些綠意,旁邊還植有幾叢金菊,開得正燦爛。園里花草不少,但種類不多,而且多數是北方的花種,打理得很不錯,想來南方花草在北方不易存活,這樣已經很是難得了。
進了花廳,迎面就是一面玻璃雕花屏風,繞過屏風,幾個婦人迎上來,笑吟吟地問好。佟氏行了禮,拉著端寧淑寧要他們拜見諸位嬸娘。淑寧見到面前年紀最大那位臉圓圓身材有點胖的婦人,知道是周府丞的夫人,就先行了禮,接著又拜見另幾位夫人。接著幾位夫人又拉出自家孩子來,讓他們互相見禮,這才安坐下來,奉茶說話。
端寧跟著幾個新舊朋友一起到園內玩耍去了,淑寧跟幾個小姐坐到一旁說話。周府丞的小姐有八九歲大,閨名叫做茵蘭,是個文雅大方的小姑娘。淑寧和她見過兩次,彼此很投緣。秦家兩位小姐,大的有十二歲了,嬌怯怯的樣子,不大愛說話;小的那個只有八歲,只是呆坐著,叫一聲她就應一下,看上去如木頭娃娃一般。
周茵蘭拉著淑寧的手,柔聲說道:“自上回到妹妹家做客,已經有四個多月不曾見到妹妹了,近來可好?”
淑寧笑答:“我很好,姐姐可好?”
“好得很,自從妹妹告訴我,不要總是待在房里,應該多在院子里走動,我就天天都走上兩刻鐘,雖然有些累,但如今身體好得多了,每餐都能吃下一大碗白飯,算起來已經有半年不曾請過大夫了呢。我爹娘都高興得很。”
“那就最好不過了。既然這法子見效,姐姐就繼續下去,身體越來越好了,以后再不用吃藥。”
“承妹妹吉言。上回你見了我那個繡了蝴蝶蜻蜓的荷包,不是很喜歡嗎?我做了一個給你,就當謝禮吧。”周茵蘭拿出一個精致的荷包來,塞進淑寧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