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散

第一百一十章 初次交鋒

浙州連日大雨突發洪水,十多處堤壩坍塌,一時間死傷無數百姓。皇帝為了沖喜,昨日早朝時頒旨賜下一樁婚事普天同慶,為盛親王的愛女宇文明珺和上官丞相的嫡長子上官益御賜良緣。

因郡主還年少,婚期定于明年六月,有充足的時間準備嫁妝。這門婚事早前兩家都已應承,由儲君保媒,來年仝皇后親自主婚。消息傳出朝野震動,滿京城勛貴紛紛提前向兩府道喜。

原本在朝堂上為了賑災欽差人選爭得面紅耳赤的六部官員,一下子消停不少。當今第一尊貴親王即將與文官之首的上官丞相聯姻,偏這門婚事最先還是由太子保媒,其中蹊蹺不得不令人揣摩。

入夜時分,白沐莞單手托腮坐在燈下。外面因為這樁御賜姻緣“熱鬧非凡”與她毫無干系,她的大腦快速運轉,琢磨著明日赴宴等待她的陰謀詭計。她來京城半年有余已然樹敵眾多,不敢想像日后真嫁入東宮,等待她的又將是何等狂風驟雨?豈不是天天與人機關算盡?

徐徐起身,少女窈窕的身影臨窗而立,舉眸便能看見她從青龍寺求回來的同心結。前些天命香云把它高懸于房梁上,祈求能夠早日得償所愿。盡管心底仍排斥為人側室的尷尬身份,但是眼下更加渴望這個名分,這個能讓她名正言順陪伴在他身邊長長久久的名分。

碧瓏端著漱口茶水走進來,看見獨立窗邊略有悵然愁容的少女,忙不迭勸道:“小姐該早點歇息,明兒還要早起梳妝去祝壽。”

少女聞聲轉頭,忽而問:“殿下今夜可是宿在書房”

碧瓏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如實說:“殿下去了木蘭閣。”

又是木蘭閣!

對于向來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能夠一連兩日宿在木蘭閣,不得不說鄭媛確實有點本事。

白沐莞只覺得自己柔軟的心被繡花針狠狠扎了一下,酥麻后是疼痛,疼得她忍不住合上眼,生怕眼淚淌出來。

鄭媛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誰?暫時無從查起,只能靜觀其變。宇文曄不可能把一個奸細長久養在身邊,先假意接近,等她早日露出馬腳再順藤摸瓜。

“殿下對鄭姬時有賞賜,奇珍異寶還有貢品,怕是想用榮華富貴打動她。”碧瓏壓低嗓音悄聲道。

自古榮華富貴最動人心,女子年紀輕輕為細作,大多出身卑微。假如被恩寵富貴沖昏頭腦,別說露馬腳,倒戈也有可能。

白沐莞沉默不語,轉而又問:“仝良娣那邊如何?這些日子她對姐姐可有不敬?”

她深知葉詩瑩過分禮義謙和,性子又溫軟斯文,表面貴為太子妃實則有名無實,宇文曄待她頗為冷淡。想來有仝皇后提攜撐腰的仝瑤不會將這樣一個無子無寵的太子妃放眼里。

“仝良娣入東宮多日仍是完璧之身,想必她心中忿忿不平。不過看似教養極佳,每日按時按點去秋水閣晨昏定省,偶爾殷切陪太子妃用頓午膳。但奴婢聽芙蓉閣的侍女閑話,仝良娣是恨透了鄭姬,苦于沒機會奈何她。”碧瓏是東宮的老人,耳目通達,消息來源也可靠。

這番話她卻察覺不對勁:“什么叫沒機會奈何她?仝良娣如今是僅次于太子妃的正經主子,上有皇后娘娘偏袒,下有承恩公府為她撐腰。鄭媛不過是個歌姬,縱然殿下臨幸她,抬舉成為侍妾,還是卑賤。”

“這……”碧瓏垂下頭輕嘆,“因為殿下吩咐,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隨意踏足木蘭閣叨擾鄭姬。甚至揚言許諾,如果鄭姬有孕產子,便請旨封她為良媛。”

白沐莞聽完不怒反笑:“無妨,我心中有數,你先退下。”

碧瓏略有擔憂地瞥了自家小姐一眼,這才默默告退。她走之后,白沐莞愈發笑了起來,碧瓏肯定以為宇文曄對鄭媛動了心思,怕她傷心。

然而,宇文曄怎可能允許身世不明不白的鄭媛有孕?顯然是計策而已。縱使她真的有孕,他也絕對不會讓她生下孩子,除非他失心瘋了,想要被一個細作的孩子掣肘,早點滾下儲君寶座。

想到只是權宜之計,白沐莞心緒逐漸安寧,走至里間床榻邊睡下。白日里憂思深遠耗費精力,加之正值青春年華,落枕后很快便沉沉睡去,算是一夜好夢到天明。

翌日,香云和碧瓏一起進來準備喚醒自家小姐時,恍然發現白沐莞已經筆直地坐于梳妝臺前。

香云笑瞇瞇地遞上臉巾,嘴里不忘恭維道:“小姐今兒醒得真早,氣色也特別好。”

不料碰了顆軟釘子:“我哪天氣色不好?”

香云扮了個鬼臉,及時附和:“是是是,小姐哪里都好,今兒一定再度艷壓群芳。”

白沐莞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畢竟是十幾歲的女兒家,又天生麗質,怎會沒有一點小虛榮?回京以來最大的改變莫過于她開始活得像個女孩子,不再天天戎裝。倘若親爹娘瞧見她薄施粉黛,身披綺羅的曼妙,一定也大為驚嘆。

既然非去不可,她自然精心妝扮一番,儀表上先滅一滅司馬寧等人的風頭。

且說春熙樓門前車水馬龍,熱鬧得不像話。有著各府標記的馬車一字排開,衣裙華麗、妝容精美的貴婦們帶著自家適齡赴宴的女兒翩然下了馬車朝春熙樓內走去。

春熙樓今日不對外迎客,十幾個有臉面的丫鬟負責在門口迎客招待,身份格外尊貴的女眷由威遠侯府年輕一輩如姚希琳之流招呼。

說來威遠侯夫人也不是整歲生辰,換了旁人不會大張旗鼓,偏她極愛熱鬧,派家丁給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皆遞了請帖。除卻個別真有要事走不開的,大多數礙于侯府顏面都攜禮來赴宴。

白沐莞去得不早不遲,馬車穩穩停在春熙樓門口,車內的少女不緊不慢地掀開車簾,看見車外一道熟悉的嬌小身影。

未及思量,白沐莞揚聲喊道:“沈妹妹。”

沈芙聞聲回頭的瞬間,白沐莞已然走下馬車。

沈芙眸光流露真摯的喜悅,歡脫地小跑上前:“白姐姐,你也來了!”

“你獨自前來?”白沐莞淡淡掃視她身側恭立的婆子和丫鬟,狐疑問道。

沈芙點點頭:“祖母這幾日身子不好,母親留府侍疾,便叫大哥送我來赴宴也算全了對威遠侯府的禮數。”

“你大哥人呢?”也許覺得脫口而出這句話不妥,白沐莞頓了頓又補充問,“老夫人病得不要緊吧?”

“今日都是女眷來赴宴,大哥不便留此,唯恐沖撞哪家姑娘。祖母原先染了風寒,后來不知怎么就高熱不退。昨夜湯藥不進,父親急了趕緊入宮求御醫,現下病情穩定不少,具體病因還未察明。”說著,沈芙輕聲嘆了口氣。

白沐莞見狀握住她的小手,手心的體溫和臉上的笑容一樣溫暖如春風:“罷了,老夫人會沒事的,出府赴宴別那么憂心。”

沈芙點頭不忘回以笑容。

說話間兩個少女攜手走入春熙樓大堂。席面設成圓桌,十人一桌,因全是女眷,不用分男女席,任憑賓客隨意入座。

放眼望去貴客如云,想來今天座無虛席。連前兩天剛被賜婚的盛親王府郡主宇文明珺也來了,此刻正被許多閨秀圍在中央奉承討好。周圍清一色王府侍女和嬤嬤共十幾人環伺左右,一派金枝玉葉風范。

眼尖目明的姚希琳越過人群,一下子瞧見進來的白沐莞,連忙笑容滿面地迎過去:“沐莞真是稀客,好容易才把你請來,架子堪比公主郡主了。”

張口第一句話便諷她架子大!

白沐莞眸光清淺地掠過姚希琳姣美如花的臉孔,似是輕松看穿了笑容背后的虛偽,只抿唇不語。

姚希琳見對方神色冷淡,與其熱臉貼冷屁股,不如別過臉同沈芙寒暄:“沈妹妹也來了,快請里邊坐!林妹妹和李姐姐都到了,方才在那邊陪我母親說笑呢。”

沈芙略一點頭,拉著白沐莞一同過去,姚希琳假意指引她們幾步又回身去招呼別的閨秀。眼見她這副游刃有余的伶俐模樣,白沐莞心下泛起一陣黯然,曾幾何時的姚希琳也天真爛漫不染世俗。

來不及唏噓感慨,威遠侯夫人響亮的聲音已經入耳:“哎呦,沐莞快來,一別數年讓我好生瞧瞧你。”

先前無論是百花宴,還是魏國公府賀壽,威遠侯夫人因故都沒前往。除夕夜宴和上元節雖去了,亦沒有空閑同白沐莞私話。說來眼下還是白沐莞回京后,初次見到威遠侯夫人,當然也是初次交鋒。

的確是一別數年,她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養尊處優的威遠侯夫人卻容顏依舊,明明是年近四旬的人,看上去猶如二十出頭的少婦。仍窈窕的身姿隱匿于寶湖蘭廣袖芍藥錦裙中,袖口和曳地的裙尾以粵繡針法繡滿了合歡。戴一整套成色極佳的翡翠頭面,華貴之余更顯氣派。

正襟危坐在紅木纏枝椅上,將身畔一眾貴夫人比了下去。

“晚輩給夫人賀壽,特備一對青花瓷仙鶴神龜八寶瓶,望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罷,白沐莞福了福身,知禮守禮,言語間卻透露出顯而易見的客套和疏離。

不談別的,依照從前白沐莞該親熱喚一聲伯母,而非不咸不淡的夫人。

不等威遠侯夫人神色變化,沈芙緊跟其后,向前半步作揖:“晚輩魏國公府沈芙給夫人賀壽,這株小珊瑚盆栽是西域貢品,正襯夫人的氣質。”

威遠侯夫人精明的眸光掃過兩人身后丫鬟手中的禮物,心里已然有數。魏國公府這株紅珊瑚色澤確是難得的上品,可惜實在太小,公侯世家對小珊瑚不足為奇,頂多是放臥房自己觀賞。

至于白沐莞帶來的一對青花瓷寶瓶,仙鶴、神龜皆是寓意長壽之物,傻子也曉得最適合當壽禮。毫無新意可言,想來她沒花半點心思,隨便命丫鬟取來。

這擺明了沈家并無深交之意,而白家更是打算疏遠威遠侯府!

盡管如此,她唇邊笑容不減反增:“你們都是好孩子,送來的禮物甚合我意。眨眼功夫你們長大了不光出落得水靈,還如此懂事,知道惦念世交情分替長輩走動,可謂是容德俱加。”

沈芙隨口應付幾句。白沐莞則淺淺含笑,算是默認威遠侯夫人對她們的夸贊,裝作沒聽懂對方關鍵是敲打“惦記世交情分”。

笑話,所謂世交乃是世代交往,白展毅同威遠侯僅同僚幾載,何談世交二字?無非是看白家新封侯爵又簡在帝心,想要借一借勢罷了。假如哪天白家遭了殃,狐貍似的威遠侯府想必第一個翻臉不認人!

至于沈芙平日和姚希琳不過爾爾,倆人脾性不相投,表面功夫而已。魏國公府和威遠侯府更是交情寡淡,此時她陪笑兩句就打算抽身離開。與其和長輩打官腔,不如與同齡少女聊聊閨房趣事來得開心。

剛巧發現林雨兒獨自坐在一旁發愣,沈芙趁機笑道:“夫人,我瞧見林家姐姐一人落了單,我和白姐姐去陪陪她。”

還以為威遠侯夫人顧不上她們晚輩,不料得到笑吟吟地回答:“你先去,沐莞留下陪我嘮嘮嗑。”

白沐莞微微一驚,抬頭同威遠侯夫人恰好目光交匯,看來等候她多時的風雨終于來了。

初次交鋒,眼前笑靨燦爛的威遠侯夫人深不可測,想到還扯上熘西王府,白沐莞也只能是既來之則安之,沉著笑道:“也好,沈妹妹去陪陪林妹妹,我也有話要單獨對夫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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