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掐得喘息都困難,拍打著皇上的手艱難地說道:“皇上在、在說什么?快放開、放開我!”
皇上手勁兒更大,逼視著她說道:“那天晚上朕醉得不省人事,根本就未曾與你如何!你跟誰行了茍且之事,說!”
皇后驚得瞪大雙眼看著皇上,嗆咳了幾聲,說道:“我沒有、絕沒有……我對皇上一心一意!絕無、無……”
皇上憤怒地甩手,將皇后摜在地上,一腳踩在皇后腹部,怒斥道:“裝得倒好!與你那欺上瞞下的爹如出一轍!說!那野男人是誰!你說出來,朕饒你不死!不然等朕查出來,你們一個也活不了!”
皇后用力捶打皇上踩在自己腹部的腳,卻一點用處也無,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皇上恨聲道:“你毫無證據就如此對我,不就是想立柏珹為太子?你愛如何便如何,不要傷害我的孩子!你不認他便罷了!我從未想過用這個孩子要挾太子之位!”她使出渾身力氣推搡皇上,皇上被她推了個趔趄,她連忙護住自己的肚子,對著外面大叫:“來人!快來人!”
但沒有宮人敢入內,紛紛跪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皇上陰沉著臉一步步走近皇后,說道:“你和你父親都看不起朕,認為皇位不該是朕坐。朕坐不得,你們傅家就坐得了?”他伸手要去摸皇后的肚子,皇后驚得后縮,皇上嗤笑,繼續說道,“這位置是朕搶來的嗎?是朕哭著喊著非要坐的嗎?你們為什么都要怪朕坐得不好?”
皇后想起身走遠些卻被皇上一把拉住手腕,她清楚地看見皇上眼中的憤恨,可其中為何還夾雜著幾許悲傷?不待她細想,皇上怒吼道:“朕若不是這皇帝,只是個閑散王爺,整日里自在逍遙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們誰敢置喙一句?怎么朕成了皇帝,你們反而處處針對各種挑刺?你們怎么敢?!朕是皇帝!朕說的話是圣旨!你們應當一字不落地遵從!應當為朕分憂為朕死而后已!你們一個個都不讓朕省心!一個個只會欺辱于朕!”
皇后急著辯解和安撫皇上,然而剛說了半句話,皇上一拳重擊在皇后腹部,皇后疼得喊都喊不出來,張大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皇上,而很快一拳又一拳地落下,皇后驚恐地躲避卻毫無用處,又因為疼而失去力氣,躲了兩下就難以動彈,漸漸沒了動靜閉上了眼睛,身下緩緩氤氳出一灘血跡。
皇上停了手,自己也吃痛地甩了甩手,冷漠地看了看皇后身下那灘越來越大的血跡,站起身對外喚道:“宣御醫,悄悄的。”
絳梅苑內的唐芷漩在接到洗刷冤屈的圣旨之后,立即帶人直奔兵部拿了崔嵬,押送給傅堂,在眾人面前朗聲道:“本官的冤屈已由圣上親自下旨洗清,而本官已查明皇后小產乃是崔嵬所為,現將此犯交予護國公,由護國公處置。望護國公秉公處置,再將如何處置的告知本官,以正國法,以慰皇后。”
其實唐芷漩已經從崔嶄那里知道皇后并未小產,也查明自己被栽贓謀害皇后一事與崔嵬相關,但并無真憑實據,此番只是故意為之給傅堂與崔嵬一個警醒。但此時傅堂只從皇上那里得知皇后回宮了,并不知是怎么回去的,還以為皇上派了暗軍強行將皇后帶離,如今不僅吃不準皇上到底要怎么處置此事,也吃不準唐芷漩到底知不知道皇后仍然有孕的事,邊上又有行宮眾人看著,只得順著唐芷漩的話說道:“既然皇上有旨意,本公自是遵從。唐大人既與皇后小產一事無關又將罪魁揪出,本公在此謝過,不送。”他抬手示意仆役接收崔嵬,崔嵬被侍衛押出,瞪著唐芷漩大罵道:“毒婦!為何害我!忘了我曾救你于水火嗎!”
唐芷漩壓根不看他一眼,只對傅堂說道:“明日一早,本官會派人來收押崔嵬,屆時還請護國公詳細告知是如何處置了罪魁,即便護國公愛女心切失手將這罪魁打死,也得說個清楚明白,無紕無漏。”說罷帶人便走,半刻也不停留。
崔嵬氣得大叫:“擺什么官威!不就是仗著孤芳閣嗎!早晚有一天我定將那孤芳閣——”
“收聲!”傅堂斥道,“皇上都不能輕易毀去的東西,你能嗎?”他好笑地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崔嵬,又惱道,“你出的什么好主意,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沒栽贓到唐芷漩,還將我女兒也陷在了宮里!如今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崔嵬:“還能如何想,皇后沒有小產就開釋了唐芷漩,這不明擺著為皇后有孕還是高興的嗎?唐芷漩非要把我扯進來,你搪塞個理由說是誤會不就好了?”他跳腳地惱道,“還不給我解開!”
傅堂瞥他一眼就往回走,崔嵬氣得在后面嚷嚷了一陣才被仆役們圍過來解開繩索。
皇宮,坤和殿。
皇后雙眼無神地躺著,麻木地盯視著床帳頂上的瓜瓞綿綿紋樣,一手無力地撫在自己腹部。那里曾有的溫暖已被皇上無情地打掉,她曾有過的期盼一點也沒剩下,以后也不會再有。她的心腹宮女守在她身旁,端著一碗補身湯藥含淚看著她,勸道:“您把藥喝了吧,身子好了才有以后啊,不然什么都沒指望了……皇上不知被誰蒙蔽而在氣頭上,您可千萬保重自身……”
皇后的眼珠動也沒動一下,卻吩咐道:“我要見太皇太后。”
心腹宮女微驚,思忖著說道:“您如今不宜走動,得好好養著身子,奴婢怎好去請太皇太后移駕至此……”
“抬我去。”皇后依然死盯著那瓜瓞綿綿的紋樣,說出的字句像是從牙縫中咬出,“爬也要爬去寧祥宮!”
心腹宮女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見她的模樣甚是駭人,連忙跪求道:“娘娘不可啊!且不說這對您身子不利,就是皇上、皇上下令不準您離開坤和殿……”
皇后慘淡地笑了,繼而眸光轉狠,說道:“你去,請不來太皇太后,請桂嬤嬤來也一樣!無論如何——”她忽然攥住心腹宮女的手腕,“必須請來!”
心腹宮女只覺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碎,還被皇后一雙怒目緊緊盯著,也不知氣血兩失的皇后是怎么突然有了這么大力氣的!心腹宮女連忙說道:“是,是!奴婢這就去!奴婢跪死在寧祥宮也會請桂嬤嬤來一趟!”
皇后這才松了手,繼續盯著瓜瓞綿綿紋樣,勾起個陰森的笑容。
皇后小產的消息傳出來已是半個月之后,隨之傳出的還有皇上要為皇后的生辰大辦千秋宴的喜訊,下發了允準入宮道賀的各府名冊。皇后的千秋宴從未操辦過,眾人都猜測這是皇上為安慰皇后小產才籌備的,而皇后小產的原因眾說紛紜,甚至有人猜測是太皇太后所為,還聽說皇上傷心過度食不下咽。但崔嶄與云入畫都從宮中眼線處得知了實情,均告知了唐芷漩,令唐芷漩對皇上的厭惡又增加了幾分,且與崔嶄交談時都頗為憂心時局走向,更加緊了兵器甲衣的研造及京中守衛排布輪換,以防突發事件出現。
唐芷漩近來研制出了新式背弩。這弩只有一掌寬一劍長,可輕巧負于背部,扳動機括時可從六個方向飛射弩箭,除了能在正常對戰中使用,還極為適合在埋伏中突襲敵方。唐芷漩將制成的第一柄背弩拿給崔嶄試手,崔嶄在寬敞的演武場上試了幾次覺得甚好,連連贊美唐芷漩聰慧絕頂,兩人又商談了一番在對戰中如何利用這弩才能最猛厲地攻擊,唐芷漩一一記在心里,打算對此弩再進行些改良。
試完新弩,唐芷漩問道:“聽聞靖王上書請求加撥軍餉二十萬兩應敵,理由是忽蘭劫掠邊境三城的麥糧。忽蘭沉寂多年突然出手,只是劫掠麥糧?聽著有些奇怪。”
“奏報確實是這樣寫的,且皇上立即下發了拒絕的旨意并勒令靖王盡快將所損麥糧奪回。”崔嶄略有些皺眉,“這般直拒恐生事端,至少也當詳查邊境沖突實情再做定奪。我已命人詳查,有消息立即告訴你。”
唐芷漩點頭,又道:“中宮剛剛失子,靖王就要求增加軍餉——希望真的是巧合才好。”
崔嶄明白她的擔憂,說道:“近來皇上確有立太子之意,只是以傅堂為首的朝臣們以‘中宮還會有子,必得看嫡出之子如何’為由阻攔,聽命于太皇太后的朝臣們則以‘皇上春秋鼎盛,不必急立太子’勸說,皇上一時無法下旨。靖王在京中定有眼線,自是知道如今的情狀,是否在以討要軍餉試探皇上的態度,也未可知。”
唐芷漩:“皇上直接拒絕還勒令奪回麥糧,似有訓斥之意,對靖王是半點優容也無,只怕靖王會更為戒備,尤其他的‘霆威軍’只聽他一人號令,皇上即便有什么想法,也當徐徐圖之。”
靖王名為宇文世霆,他所率軍隊名為“霆威軍”,極擅陣法攻擊,戍邊多年罕有敗績。
崔嶄看著唐芷漩,輕聲問道:“你也認為皇上要對靖王動手了?”
一個“也”字,毫不避諱地表明了他的想法。
唐芷漩:“他能下狠手除去不喜歡的孩兒,對那只有數面之緣的皇叔更不會手下留情。何況他只有一個皇子,定會憂心靖王先下手謀害柏珹殿下。”她嘆氣道,“皇上拒絕多發軍餉,實則是警醒靖王安分守己,但靖王會如何,當真難講。你對靖王有所了解嗎?”
“從未見過。在其他人口中,靖王是個風流儒雅又殺伐果決之人,喜好書畫精通音律,常年鎮守西境從不失手,儼然一方霸主。”崔嶄略想了想,“不過我父親曾對靖王此人有‘陰滑’二字的評價,我那時年紀尚小,未曾追問到底為何這樣評價,如今也無處可問了。不過我父之言只是他個人所感,靖王到底如何,還得你我親自感受。”
雖是父親說過的話卻并不因此定論,更不會將此定論強加于人。唐芷漩對崔嶄的敬意又多了幾分,不免看著他欣賞一笑。崔嶄對著唐芷漩雖也不是嚴肅的神情,但談正事時是認真而專注的,此時見心上人忽而對自己微笑,微怔之下就是滿心歡喜,望著唐芷漩也是一笑。
很多未出口的話,無需多言,盡在這般含笑對視中。
皇宮,坤和殿。
皇后在內殿由宮人伺候著對鏡梳妝,殿外已聚滿了今日前來道賀的人。皇后安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雙美目中無悲無喜。心腹宮女將最后一枚華勝簪入皇后的青絲間,見皇后這樣只覺心中不安,寬慰道:“娘娘,前來賀喜的人都到了,您這就出去吧?”
皇后語氣淡淡:“皇上來了么?”
心腹宮女:“皇上馬上就到,娘娘先出去吧。”
皇后起身,在心腹宮女的扶持下端莊地向外走去。殿門大開,殿外的紛紛下拜向皇后行禮,三呼千歲。皇后看著跪了一地的身著各式朝服的男女,想起自己封后那日亦是接受了這般朝拜,只不過那時候她滿心雀躍,以為自己終于成為大景最尊貴的女子,不僅自己周身榮耀還能帶給家族無盡榮寵。她以為只要自己做好一個皇后該做的就能得到皇帝的尊重,還能有自己的孩兒,在這宮中安穩度過一生……
而在這宮中的日子,每一夜都靜得令她惶恐,令她癲狂。她以為自己能忍受下去,直到自己有了孩兒,有了一個與她血脈相連、天生就會與她親近的珍貴之人。她想著有了孩兒之后,皇帝來不來見她都不要緊了,她的歡喜與企盼終于不用再拴在那個男人身上了。
可仍然是那個男人,打碎了她一切希冀,毀得如此徹底,一點渣都不剩。
那便都別好了吧。
“平身。”皇后露出端莊得體的微笑看著眾人,平和地抬手一揮,像是輕輕揮出去了一柄看不見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