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時

第五十一章:想見一個人

她加快了步伐,幾欲要超過領路的獄卒,多次緩和腳步,聽著獄卒數落她心急。兩人轉了個幾個彎路,又下了兩層石階,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個木門前。

袁媛哆嗦著身子,雙手不斷摩挲肩膀,下了兩層石階,越來越感到冷了。

她好奇羅孚怎么被關在地底下,難道這牢里的這么多人,就他罪大惡極,所以特意安排,讓他插翅難逃?

獄卒躬身打開木門上的鑰匙,重重的推開門,沖里面沒好氣的喊著:“羅孚,有人來看你!”

袁媛道了聲謝,邁開步子閃了進去,“公子——”

她并不知道要說什么,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喊了聲公子便沒詞了,啞住了喉嚨,突然的停頓在旁人聽來更像是哽咽。

牢房很小,僅有十步開闊,角落處堆著稻草,上方有一小小的窗口,跟人的頭顱差不多大小,從那里面投射過來的日光是這里唯一的光。

袁媛進去時,羅孚正站在那小小的窗口之下,日光之中,仰頭往上看,身形不動,穩如泰山。

獄卒也跟著袁媛移步進去,關上木門,用身軀抵住,死氣沉沉的盯著房內兩個人的一舉一動。

羅孚轉身,靜靜地看著來者。

“你來了。”平和的語氣中不乏一絲震驚。

沒有想到,第一個來看他的,是袁媛。

袁媛往前邁了幾步,就著從窗口灑下來的日光,她能清晰地看到羅孚的面容,紅潤健康。又看了看他的身子,衣著完整,看來沒有受刑。

整個人也沒有陷入焦急憂慮的狀態,仿佛他沒有被投入大牢,也沒有背上殺人的罪名。

袁媛朝前幾步,想了很多,最終也只能說出最簡單的問候,“公子,你還好嗎?”

羅孚微微一笑,張開雙臂,展示著自己完好無損的軀體,“當然。”

“公子,今日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們為何要把你關進這里?”袁媛問著。

羅孚放下手臂,轉過身去袖手而立,“殺人。”

“公子不會殺人。”袁媛說著真心話,滿腹狐疑,“公子與她無冤無仇,為何要殺她?定是有人要嫁禍公子!今日,到底發生了何事?我要請人來為公子申冤,還公子一個清白。”

擲地有聲的話沒有馬上得到回音,轉過身的羅孚靜立片刻,移動著淺淺的目光,笑出聲來:“大人們自會秉公辦案,你不用擔心。再者,請人來為我申冤,無緣無故,誰肯為我而來呢?”

說話之間,羅孚重新轉過身子,面對著袁媛,平靜的面容上帶著淺淺的笑,目光溫和,“順其自然吧,不用做過多無用的事情,徒勞而已。”

“但,找找人總是有用的啊,找個好的訟師,或是勘驗高手,也許事情就峰回路轉了。”袁媛咬咬牙,“聽松綠的話,那對您很是不利。”

羅孚微笑著點點頭,“是的,屋子里就我和死者兩個人,我的手里握著刺死死者的花瓶碎片,她就死在我的身邊,失血過多而死。任誰看了,都會認為這案件一目了然。”

“越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其中越暗藏玄機。”袁媛斬釘截鐵道,“您與劉識有仇?新仇舊怨?亦或是跟他的小妾有仇?”

“無仇無怨。”

“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發生命案怎不蹊蹺?”袁媛道,“有了您這番話,我心里也有了底,公子您放心,我們會在外面幫您,還您一個清白。”

“你說世上為何會有命案?”羅孚抬了抬下巴,笑意盈盈的看著袁媛,輕聲發問。

“情、仇、錢、權——”袁媛接上羅孚的目光,一字一頓,“其實都是一個字——欲,欲望。”

人有了欲望,就會將自身與別人做周全的對比,一旦發現不如別人,有人便會惡向膽邊生。

“還有一個原因——”羅孚笑著,伸出手指放在額間,默了一會兒,笑容頓失,“那就是沒有原因。”

袁媛心里驀地一震,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一個清晰的聲音在耳邊吶喊:是我殺了她,就是我殺了她!

如此清晰,就是羅孚的聲音。

那笑容消失的臉,陡然陰森的眼,還有他做過的那些事,他的雙手就是沾滿了血腥。

袁媛有些信了,羅孚那么殘忍的一個人,這對他來說應當是家常便飯了。

“為什么?”袁媛艱難地吐出疑問,她還是不明白,羅孚為何要這么做?前世羅孚殺掉她和她的家人,是為了斬草除根,新朝不留舊皇室,那現在殺死一個無辜的女人,又是為了什么?

單純的泄憤?

一個人渣的日常?

“我想要見一個人,這樣我才能見到他。”羅孚的臉上又恢復了溫和的笑容,“你,我在想你會不會來看我,還是已經走了。”

“公子是我的恩人,恩人受難之際,我怎能一走了之?”

“你果真如此想?”

“句句真心。”袁媛豎起手指,向著上蒼,句句都是違心的話。

羅孚抬眼望著認真的袁媛,看了又看,頗為動容,“難為你了,我今日才知,小門小戶里也能生出你這樣俠肝義膽、忠誠為主的人。”

“公子還是早日丟掉些偏見吧,您看不起的小人們也許能決定您的命運呢。”袁媛再次問道,“公子當真不愿意告訴我一些細節,要固執的自己扛著,全部依靠英明的大人們嗎?”

“在這些事情上,你們最好沒什么用。”

“在這些事情上,你們最好沒什么用。”

羅孚說完后即可轉身,再不肯說一個字。

時辰到,袁媛也沒能問出什么,即被不耐煩的獄卒帶出了大牢。

站在衙門外的松綠等人看到袁媛那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現的門前,頓時精神一振,跳躍起來,奔向袁媛。

“公子說什么了?”

“有給你什么東西嗎?”

“公子有沒有受傷?”

袁媛有些失神,嘴里自語著,“沒有,沒有,全部沒有。”

羅孚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看他的樣子,竟然十分想留在那里。

松綠等人滿臉疑問:“沒有?”

“公子說不要我們幫忙,也不要找人,更不要去求這個,求那個,絕不可驚動太子和二皇子殿下——他有想見的人,是他在牢里才能見到的人——”袁媛說著,同時觀察著松綠等人的表情,看他們知道些什么。

墨染皺起眉頭,神態木然,“難道公子想見里面的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