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021 明白人

許管事望望姜妧,又想說話。斜眼瞅瞅燕三娘和香梅,見她二人老神在在,不急不躁。許管事輕嘆口氣,閉緊嘴巴。

鋪子里的空氣頓時凝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姜妧一人身上。她卻是一副泰然模樣,在鋪子里打量夠了,視線轉回到梁氏臉上,“嬸嬸說的不假,上了公堂凡事都講求個人證物證,沒的作假,也沒的偏幫。嬸嬸門前放著那張摔斷了角兒的桌子是成兒弄壞的,理當他賠。沒有人受傷,傷的是門板,花梨木桌子,那成兒就賠給你們門板桌腿兒。就算再糊涂的官也不能把押他進大牢,關上十年八年的不是?可這一鬧,叔叔和嬸嬸要想做生意就得另尋鋪面了。現而今,金光門這么旺的鋪子不好找,就算找著了,也不知是個什么價兒了。我雖是與嬸嬸初初見面,可也能看出嬸嬸是個明白人,孰輕孰重嬸嬸拎得清。”

許管事眼角余光睨著姜妧,想勸勸梁氏,未等開口,燕三娘清了清喉嚨。許管事會意,抱起肩膀看姜妧如何應對。

梁氏咬了咬嘴唇,沒做聲。

一般人聽說要告官還不得趕緊告饒,求個寬恕。姜家大娘子怎么不急也不慌?

她不急,梁氏有些沒底。

姜妧笑了,“四嬸說招呼就見外了,福兒此來,一是替三弟第向四叔四嬸賠不是,二嘛……”姜妧隔著冪籬在屋中逡巡一圈,柔聲道:“四叔四嬸到在都城已然十多年了,賃著姜家的鋪子也有十多年了。論起來,四叔四嬸是我們姜家的老相識。福兒愚鈍,十歲上剛剛學會開口喊人,要不早就來給叔叔嬸嬸問聲安好了。”

一連好幾頂高帽扣在梁氏腦袋上,美得她臉上也有笑模樣了。

“哎呦,俺可擔不起,擔不起。”梁氏睇一眼苗季,見他咧嘴呵呵直樂,便道:“你還愣著作甚,趕快燒水沏茶好生招呼大娘子呀!”

苗季如夢方醒,“哦哦,我這就去這就去。”話音未落,人已經在幾步開外了。

梁氏指派完苗季,重新換上笑臉,“大娘子坐下說話,俺們這兒簡陋,您別嫌棄。”

姜妧也不跟她客套,坐在鼓凳上,問道:“這間鋪子有些年頭了吧?”

難得姜家大娘子肯賞面跟她聊家常,梁氏從旁拽過來一個小杌子,擺在姜妧腿邊,笑嘻嘻的坐下,回道:“喲,說話功夫十來年了。舊年俺們自己給墻粉了粉,粉的不勻凈,瞧著一塊塊的,怪難看的。”

姜妧點點頭,仰臉看向許管事,“等陣你找人來給鋪子里里外外修整修整,連帶門口的匾額也換塊新的。”

梁氏一聽還有這好事,趕忙問道:“俺們睡覺那屋也給整嗎?”

“整!”姜妧含笑看向梁氏,“嬸嬸還有哪兒覺得不得勁兒的地方盡管說。”

姜妧大方,梁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吭哧半天也沒吭哧明白。

米糧鋪是二爺名下的產業,大娘子說要修整,這錢從哪出?

許管事有些犯難。

姜妧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道:“等回去,我支錢給你。”

許管事點頭應了。

梁氏自是千恩萬謝,掄圓了把姜妧從頭夸到腳。

“昨兒個,成兒一心想要回護于我,才會沖撞了四叔四嬸,還請叔叔嬸嬸莫怪。”說著,姜妧向梁氏盈盈下拜。

梁氏忙虛扶一把,道:“大娘子折煞俺了。”

隔著冪籬,梁氏隱隱約約看到姜妧唇角微彎,檀口輕啟,柔聲柔氣的說道:“嬸嬸若原諒成兒,就給我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好嗎?”

此事鬧大了,就跟姜家撕破了臉皮。更何況姜家二爺應承的不加租子也是口頭上的,并沒白紙黑字寫下來。租契也是一年一年簽的。到今年八月就滿了。要是姜家不續了,他們頂多能撐到八月就得卷鋪蓋走人。

走是走,上哪兒找這么合適的鋪子?又上哪去找價碼那么合適的渤海米?

更何況他們在這兒住了十來年,都扎下根了,換到別處去,梁氏委實舍不得。再則,姜家大娘子從打進門一直都是溫聲軟語,沒說半句狠話。即便梁氏冷口冷面,她也不氣惱。

梁氏嘴上不說,心里是服氣的。

姜妧四兩撥千斤,輕描淡寫的把梁氏的氣焰壓了下去。許管事唇角微彎,心道大娘子話說的真夠漂亮。

梁氏聞言,臊眉耷眼的把頭扭向一旁。

“上了公堂可不是以買賣大小斷官司的!”梁氏語氣強硬,目光卻開始閃縮。

梁氏臉上發燒,磕磕巴巴的說:“大、大娘子言、言重了。”

姜妧笑意更甚,“嬸嬸愿意退讓,既保全了我們兩家相識多年的情分,也不傷和氣。嬸嬸不止是明白人,還識大體,顧大局,可說是巾幗不讓須眉。”

苗季一聽,伸手拽了梁氏一把。

“你說什么呢這是?”

她昨兒剛諷刺姜妧不會講話,今兒個姜妧就活生生的站在她跟前兒,一說說了那么多。在這件事上,梁氏理虧,所以她得揪住姜成的短處不放。

梁氏打定主意,揚聲道:“二爺應承的俺們好好的,誰能想到姜家郎君二話不說就把俺們往死路上逼?姜大娘子請回吧。俺們窮苦r人家也是有骨氣的。等俺們尋到訟師,就與姜家郎君到衙門口見真章兒。”

梁氏甩開他的手,順便白他一眼,斥道:“你別管!”

姜妧在屋里踱了兩步,不接梁氏的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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