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099 飄飄然

采菊巧言相勸,話里話外對羅良又是好一通吹捧。

把羅良哄的飄飄然,借著酒勁,一雙醉眼流連在采菊身上。

采菊佯裝不知,故作嬌態。

這倆人各懷心事,又說了會兒話,便會鈔出了小酒館。

采菊眼見時辰不早,心里有些焦躁。若現在回去,不知下次與羅良再見是什么時候。若不回,又怕大長公主見罪。猶疑的當兒,羅良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采菊趕忙扶住他的胳臂,嗔道:“郎君小心。”

羅良一手揉捏太陽穴,一手握住采菊纖細的皓腕,“這酒后勁兒太足,方才不覺著,冷風一吹,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說話時,眼角有意無意的瞟向街對面的云來客棧。

采菊哪能不懂羅良的心思。可急吼吼的委身于他,實在不智。羅良還得等上三年才能參加秋試。這三年里,誰知會發生何種變數。萬一羅良膩了煩了,翻臉不認賬,叫她上哪兒說理去?

可若是不去,這冤家惱了怎么辦?

采菊頭低低,兀自忖量。

正所謂,酒壯慫人膽。放在平時,羅良哪敢如此大膽。他握著采菊的腕子,心旌蕩漾,只想快些把采菊哄上手。

就在這當兒,忽聽有人喚他:“羅兄,原來你在這里。叫我好找。”

羅良抬起頭,“玉潤?”

羅良沒中,章玉潤擔心他愁悶,特特去長安坊想要開解他。誰知去了以后,沒見到人。章玉潤就在附近的酒館茶寮里找,尋了七八間,兩人終于碰了面。

“你喝酒了?”章玉潤慣會調香,鼻子比一般人靈敏許多。

“嗯。吃了少少。”羅良松開采菊,直身站好。

章玉潤點點頭,先是聞到了三勻香,眸光一掃,看向采菊。

“這位是……”平頭百姓用不起三勻香。看這位小娘子的妝扮,不似貴女。神態氣度又較普通人家的女兒強不少。一時間,章玉潤拿捏不準采菊的身份。

“她……”經此一問,羅良的酒醒了。

采菊生的再水靈,也不過是大長公主跟前的婢女。他以后可是要入朝為官,封侯拜相的。怎可自降身份,與婢女勾連不清。

思及此,羅良出了一身冷汗。虧得遇見章玉潤,否則,一個不小心做出有損聲名的事體,于以后就是一樁禍事。

“這位是采菊姐姐乃是大長公主跟前伺候的伺候。方才我出得門來,與采菊姐姐偶遇罷了。”

羅良三言兩語撇清與采菊的干系,采菊暗自氣惱,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向章玉潤行了禮,“既然羅郎君有同窗照顧,婢就放心了。婢這就回去向大長公主復命。”

采菊大長公主長,大長公主短的亂扯謊,倒真把章玉潤唬住了。他以為大長公主得了羅良不中的信兒,特特命人來寬慰羅良。

想不到大長公主對羅良居然如此看重。

采菊又向羅良躬了躬身,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章玉潤望著采菊漸漸遠去的背影,道:“皇親就是皇親,就連仆婢都比別人家的出挑。”

羅良話里有話的回道:“再出挑,也是仆婢。”

放榜這天平平安安。白捕頭懸著的心放下。轉過天兒,帶上小馬小牛到在姜府查問。

“府衙這次問完了,是不是又要去剿山匪?”姜老夫人吹散茶湯上的浮沫,悠悠說道:“十多年過去,也是該再剿一次了。”

白捕頭滿面笑容,“老夫人,這回一是查明殘忍殺害姜家二十七條人命的兇手,二是尋回姜呂氏的頭顱。也好叫她入土為安。”

姜老夫人扁扁嘴,不冷不熱的說道:“您心氣兒蠻高的。”

小馬小牛頗為不耐,有心回敬姜老夫人幾句,話到嘴邊想起白捕頭說的,萬不能對苦主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小牛先給姜老夫人作個揖,恭恭敬敬的說道:“老夫人,您有所不知。今次翻查這樁案子,不是做做樣子。衙門口上上下下幾十個兄弟都為此事奔波。您若是不信,可以著人去街上打聽。”

姜老夫人略微沉吟,問了聲,“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小馬接道:“要不是昨兒放榜,我們昨兒就來府上叨擾了。”

姜老夫人微微笑了,“那好,你們想知道什么就問罷。不過,府里的老人兒有的回鄉去了,還有的嫁了人。待會兒,我叫管事寫一份花名冊給你。”

“多謝姜老夫人。”白捕頭這會兒才有心思喝口水,潤潤喉。

剛端起茶盞,姜老夫人吩咐道:“給差爺換盞熱的,溫溫吞吞的不好入口。”

不等白捕頭客套,連翹等人風風火火的撤下冷茶,重新擺上鮮果點心。

時令的葡萄,甜桃還有燒好的梨子若干,點心則是熙熙樓的米錦,以及自家廚子做的醍醐餅,餅餒等物。

小馬小牛不禁咋舌。姜家的確有錢。光是那碟點了金箔的米錦就頂他們苦熬苦守大半個月的薪酬。

為了顯得矜持,小馬小牛目不斜視,看都不看那些個好吃的。

姜老夫人呵呵笑了,又吩咐連翹,“待會兒給差爺們包幾塊回去。”

那感情好!

小馬小牛暗自高興。

白捕頭卻道:“姜老夫人不必客氣。我們此番前來是辦差,怎好拎著東西出去,若是叫御史言官知道,藍府尹怕是要挨彈劾的。我這捕頭也沒得做了。”

小馬小牛嘆口氣。還想打打牙祭呢。這回是沒指望了。

姜老夫人哦了聲,“等陣我命人送去,任誰也怨不到你們頭上。”

白捕頭笑了笑,道:“老夫人,咱們說說案子吧。”要是再在吃食上扯皮,怕是能一氣兒扯到半夜。

姜老夫人點點頭,“嗯,我家大郎二郎在外巡鋪,大孫女去她外祖父那里了,要不,我使人去把他們叫回來?大郎二郎還好說,大孫女怕是得后天才能回。”

“今兒我就想與老夫人聊聊。”白捕頭將隨身帶的小本子攤在腿上,墨汁是研好的,盛在一指大小的細口瓶里,方便取用。

至此,姜老夫人相信白捕頭確是來辦案的,不是應付差事。從前來的那班差人,就是問兩個不疼不癢的問題,問完了甩袖子就走。

這位白捕頭跟他們不大一樣。

“你們姜家做生意這么多年,與人結過冤仇沒有?”白捕頭開門見山的問道。

“要說結冤仇,就是姓祝的。”

“姓祝的?四時坊的東家?”小牛最先想到的就是四時坊。來之前,他們暗地盤問了一番。從中得知姜家被四時坊逼得都不敢跟他們購進同樣的衣料。

饒是如此,祝家還不滿意。在外散播流言,損毀姜大娘子的名聲。

白捕頭得知此事,氣的他想直接去祝家拿人。把姓祝的都關大牢里頭。

此時,姜老夫人再次提到祝家,白捕頭并不感到意外,追問道:“那你們與祝家可發生過沖突?”

“那倒沒有。姓祝的慣會使陰招,更可惡的是,他們敗壞我大孫女的名聲。”姜老夫人眼角溢出淚來,“我那大孫女打小沒了母親,十歲才能說句整話。可她不癡不傻,好好的一個孩子。黑心腸的祝老六,說我大孫女不省事。他簡直不是人!”

姜老夫人滿肚子的苦水,總算得了機會能往外倒一倒。

白捕頭悶著頭一通猛寫,把姜老夫人的話都記錄下來。

“那么,證邪宮呢?你們與證邪宮打過交道么?”

這話問到姜老夫人心里了。

“當年我二孫女就是讓證邪宮的人一塊害了。”

“二孫女?”白捕頭詫異,“當年我們在墮馬澗只找到姜大娘子一人。”

“是。當年,寶珠帶大孫女和二孫女回鄉省親。哪成想,在墮馬澗遭了禍。寶珠的頭沒了,又死了二十多的仆婢。我那二孫女也下落不明。”

“這些在卷宗里都沒有記錄。你們為何沒向衙門報備?”

“報備有用么?”姜老夫人拭去淚珠,吸了吸鼻子,“差爺們隨意問幾句,就說是山匪做的,風風火火的剿匪去了。虧得東岳觀的凌仙姑俠肝義膽,幫我們去尋。可到頭來,終是沒有尋到。”

白捕頭唇角抿成一字。

當年,出了這么大的案子,漫說是姜家,就連府衙也亂成一鍋粥似得。有心想要替姜呂氏昭雪的,被那班和稀泥的死死壓住。他們只為了面上好看,心思都沒在查案上。也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提議趁機剿匪。于是就有了后面的鬧劇。

“那位凌仙姑最近到府上來過嗎?”

既是東岳觀的仙姑,應該四方云游。且她對姜家的事體上了心,或許會時常登門拜望。

“自打我那大孫女會說話了,再沒見過凌仙姑。”姜老夫人攥緊帕子。

已經四年沒見到凌仙姑了,也不知她是生是死。

“那我派人去東岳觀問問。能找到凌仙姑更好,找不到也不要緊。”白捕頭主要是想請東岳觀幫忙。既然已經動了平滅證邪宮的念頭,勢必要與之一戰。如果東岳觀能施以援手,就好似如虎添翼,勝算也能大些。

姜老夫人長嘆一聲,“一晃眼,十二年過去了。我那可憐的寶珠真能得個全尸,我給你們打一副足金的匾額。”

小馬小牛瞪大眼睛。

這姜老太太不得了啊,什么物事都得弄個足金。

姜呂氏的人頭是金的,給他們的匾額也是金的。

要是再把她那個二孫女找回來,能送倆足金的石獅子不?

白捕頭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們也是公事公辦,您千萬別跟我們見外。”

姜老夫人樂呵呵的端起茶盞,心里打定主意要是真把寶珠的頭找著了,一定要好好酬謝白捕頭等人。

白捕頭從姜老夫人口中得了證邪宮的名兒,差事就算完成一半了。

苦主指名道姓的懷疑證邪宮,那就沒理由不去問一問。可證邪宮是什么地方?他們能老老實實的任你擺布?如此,就有足夠的理由將其平滅。

至于姓祝的,也不能放過。

敗壞女孩子的名聲,最是歹毒。一不小心逼死了人,沒有真憑實據,無法判罪。

白捕頭在祝老六三個字上圈了個圈兒。這人決不能輕饒!

自打那天姜妧表達了對烤鴨子的脈脈深情之后,除了早飯,晌午和晚上必有一頓有烤鴨子。

姜妧心里存著事,什么珍饈美味擺在面前都沒胃口。

白小乙威嚇完阿甲,那叫一個舒暢,吃嘛嘛香。她自己就能吃掉大半只烤鴨子,其他葷菜另算,湯水還是額外的。

“大娘子,鴨腿香的咧,你吃。”白小乙見姜妧眉頭深鎖,想哄她開心。

姜妧嗯了聲,“你吃吧。也不知都城那邊如何了。”

“要不,我跑一趟回去看看?”白小乙給碗里添滿了稻米飯,“吃完我就走,夜里就能回來。”

姜妧搖頭,“別介。你要是這個節骨眼兒來回跑,祖母和外祖父都得犯嘀咕。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早就知道這事。”

話有點繞。

白小乙想了想,道:“那咱們就干等?”

“要是衙門的人去府里詢問,祖母一準兒能送信來。咱們少安毋躁,且等著就是。”姜妧往嘴里送了幾個米粒,“想不到辛郎君說辦就給辦成了。他可真不簡單。”

燕三娘和白小乙面色微變,兩人對視一眼。燕三娘道:“他是丞相的兒子,能時常入宮面圣。跟咱們小老百姓不是一個道上的。”

白小乙附和,“樓大將軍的掌上明珠對他情有獨鐘,他還看不上人家。我看他那個心上人得是九天玄女。”

姜妧眸光一黯,“興許是吧。”懨懨的放下牙箸,輕輕嘆口氣。

用過飯,燕三娘把白小乙叫到僻靜處,肅然發問:“你跟阿甲都說明白了?”

白小乙拍胸脯保證,“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辛五絕不會糾纏大娘子。”

“那就好。”燕三娘垂下頭,“過些日子,我帶你回趟青蓮山。走之前,得幫大娘子把該解決的解決了,該了斷的了斷了。省的咱倆不在跟前,出了岔子。”

“師父,咱們回青蓮山作甚?”白小乙早就習慣了姜家的生活,乍一聽要走,還有點舍不得,“咱們還回來么?”

“當然要回。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燕三娘溫聲囑咐,“這事你別跟大娘子說,她知道了,又要傷懷。”

至于回去做什么,卻是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