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11 有奇效

姜妧心里說不上是委屈還是惱火,橫了辛夷一眼,身子向前挪了挪。

馬兒乖巧,走的很慢。

沉默片刻,辛夷又道:“我是個沒什么大志向的人,只想做個先生。若是能辦書院,教書育人再好不過。”

姜妧垂下眼簾,悶聲不響。

辛夷偷眼觀瞧姜妧神態,見她似乎并不抗拒,便接著說道:“你不嫁,無非是害怕遇人不淑。我對你的心意,可昭日月。但你必然是不相信的。憑我一張嘴,說的再怎樣天花亂墜,都不如實實在在的做給你看。”

聞言,姜妧來不及細想,沖口而出,“你莫做傻事。”

“你別擔心,我不會。”辛夷心里暖洋洋的,語氣很是親昵。

姜妧悶哼一聲,“誰擔心啦。”

辛夷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爭辯,只嘿嘿傻樂。

姜妧板起臉孔,冷冷言道:“我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人的。你不用白費功夫,省的壞了你的好姻緣,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辛夷曉得女孩子慣是嘴硬的,哼哼哈哈胡亂應承。

姜妧見他支吾以對,又生出幾分怨氣。冷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了。

“等回去,我命阿甲給你送些上藥過去。你臉上傷的不輕,身上呢,有沒有痛的厲害的地方,若是有興許是骨折了。你別死扛,疼就說出來。”辛夷從后面端量姜妧青著的半張臉,似乎腫起來了,心疼的不行。

“沒有。我好著呢。”姜妧不冷不熱的回一句。

“祝老六當街擄人,重刑是免不了的。就算大長公主給他撐腰,也不會輕判。你且安心,我去跟白捕頭交代前因后果。他要是問你,你照直說就是,旁的不要理,有我在,斷不會讓姓祝的欺負你。”

辛夷這番話,就像是出自于父母家人之口。令得姜妧眼眶一酸,險些墜淚。辛夷樣樣都好,姜妧自覺配他不起,且愁且憂,還有些淡淡的哀傷。

于她而言,辛夷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不說旁的,單論門第就不登對。

姜妧客客氣氣的回道:“多謝辛郎君。這些事,有阿耶和二叔操持,不勞辛郎君費心。”

方才說了那么多表明心跡的甜言蜜語,怎么一點用都沒有?她還是疏離清冷,一副凍死人的模樣。

辛夷認真回想回想,覺得說的挺直白的……

許是女孩子面皮薄,害羞吧。

辛夷抿嘴笑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跟我客氣什么?”

姜妧嘆口氣,不說話了。

她這顆心就跟架在炭火上的水一樣,再多說兩句,就滾燙滾燙的了。

兩人出了貴言坊,看看天色,坊門就快關了。

辛夷暗自道聲不好,雙腿一夾馬腹,催其快行。

遠遠的,就見一隊人向他們疾馳而來。

夜色昏暗,馬蹄急促。人多,并不吵嚷,井然有序,像是衙差。

辛夷精神一振,抖動韁繩迎了上去,“必是白捕頭。”

果不其然,兩撥人碰了頭,先是白捕頭,后邊跟著姜泳。

姜泳一見姜妧這副模樣,忙把她從馬上抱下來,解下蓮蓬衣給她裹上。

辛夷將祝老六等人惡行向白捕頭一一道明。

“既然事敗,他們肯定要逃。”白捕頭略略沉吟,冷哼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去祝家搜!”

當下分成兩撥,白捕頭親自帶人去祝府,剩下的去城南荒地那所廢宅查看。

辛夷救了姜妧,姜泳對他自是千恩萬謝。他是個豪爽不羈的性子,與辛夷聊上兩句,甚是投契,便約定等這事了了,去熙熙樓把酒言歡。

姜妧冷眼旁觀自家心大的沒邊的二叔,暗自埋怨他挺大的人,居然看不出辛夷刻意討好。

“二叔,夜了。回去吧。”姜妧輕聲提醒。

再不回去,姜泳就能跟辛夷當街拜把子了。

姜泳這才想起還有個劫后余生的親侄女,與辛夷互道珍重,各自歸家。

辛夷回到丞相府,閽人忙上前稟報,“相公在書房等候郎君多時。”

阿甲極是鎮定,俯在辛夷耳畔,悄聲道:“府衙的人來送過信了,相公知道郎君去救姜家大娘子了。”

辛夷一聽,眉眼舒展,拍拍阿甲的肩頭,“好小子。你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

“郎君,早早晚晚都是一回事。小的以為,早了比晚了強,您說呢?”阿甲極是認真的眨巴眨巴眼。

辛夷笑了,“嗯,有道理。”說著,邁步就往書房走。

阿甲拽住辛夷的衣角,“郎君,換身衣裳吧。”

辛夷低頭看看自己,外裳扯的破破爛爛不成樣兒,當真狼狽。

“不換了。換完衣裳天都亮了。”辛夷一擺手,甩開大步,心急火燎的去書房。

雖然此番兇險至極,可好在他跟姜大娘子表明了心跡,還知道了她的名字,和小字……

辛夷心里甜滋滋的。

姜妧……福兒……

多好聽。

全天下都沒這么好聽的名字!

他的未來岳丈太會取名字了!等以后有了孩子,小字就讓岳丈取。

辛夷胡思亂想,腳步卻輕快極了。

推開書房的門,辛重面沉似水,冷冷的眼風瞟向他,“回來了?”

“是。孩兒回來了!”辛夷掩上門,拎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盞茶,咕咚咕咚喝進肚里。抹抹嘴,還不解渴,就又灌了一盞。

辛重窩在圈椅里,等他喝完了,問道:“你與姜家大娘子早有來往?”

辛夷眼珠兒一轉,“去買東西的時候見過幾次。”

“哼!見過幾次?你對一個見過幾次的人,那么上心?單槍匹馬的就敢沖出去救人?”辛重面色愈發陰沉。

辛夷立在辛重對面,“孩兒的確鐘情姜大娘子。孩兒,要娶她!”

“娶她?她是商戶女。你跟她不般配!”辛重痛心疾首,“你在南齊師從當世大儒,學富五車,她呢,滿腦子生意經,你二人如何能夠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她并非父親所想的那樣。”辛夷語調和緩,“姜家大娘子心思靈巧,孝順善良。她當著一眾賊人面前,沒有流露出一星半點的懼意。單是這份胸襟跟膽識,許多兒郎都比不上。”

辛重嗤一聲,“你親眼看見的?許是她蒙騙你吧?”

“孩兒親眼所見!”辛夷將他如何尾隨賊人到城南廢宅,以及姜妧如何踹了大毛,他二人又如何逃出生天的事體一一道明。

辛重越聽眉頭擰的越緊。

“姜家大娘子外表柔弱,內心剛烈。若是沒有我搭救,她肯定是要尋死的。”說到此處,辛夷有些哽咽,“沒錯,她是商戶女。可商戶女又如何?曾叔祖不也娶了商戶女?不也白頭到老,恩愛有加么?”

“那是你曾叔祖!”辛重語重心長,“你與你曾叔祖怎么能比。姜家大娘子與你曾叔祖母也比不了。”

“既然父親知道不能相提并論,那為何用你以為的準則來衡量我與姜家大娘子?這世上的夫妻門第樣貌,乃至學識見識各不相同。你與母親門當戶對,你便覺得非得門當戶對才叫佳偶。可我與父親的想法不同,經歷也不相同。我不想要豪門勛貴人家的小娘子。縱使她們有千般好,都不及姜大娘子。”

辛夷一口氣說完,小心翼翼的觀察辛重的神情。

辛重板著臉,好半天才吐出口濁氣。

“你回去休息吧。這件事容后再說。”

容后再說,就是有的商量?

辛夷心中一陣雀躍。

次日。

姜妧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因睡前服了寧神湯,還算睡的安穩。

等她醒了,還沒梳洗,姜老夫人帶著小呂氏,于氏,吳氏外加稱心前來探望。

“哎呦,我的福兒都瘦了。”姜老夫人心疼的摸一把姜妧尖巧的下巴,“小臉都腫了。”

“祖母,您別擔心。我好生讀書,以后考功名,做大官。長姐破相了,我養著她。”稱心說的十分誠懇,姜老夫人哭笑不得的摸一把稱心的腦門,“你長姐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你得當多大的官兒才能養得起?”

稱心仰起臉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發問,“我的錢都給長姐花,夠不夠?”

眾人一陣哄笑。

姜妧把稱心摟在懷里,“你還有爹娘和祖母要孝敬呢,哪能光顧著我?”

稱心許久未與長姐這般親近,乖巧的伏在姜妧肩頭,樂的眉眼彎彎,細聲道:“阿耶和祖母才不介意呢。”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本該是糟心的事體,叫稱心這一攪和,就很歡樂了。

姜老夫人命人將圓桌抬到床邊,擺上好些吃食,大伙兒陪著姜妧一塊用早飯。

這頓飯著實熱鬧,姜妧不知不覺用的多了。等桌子撤下,捂著肚子吭吭唧唧的說難受。

胡醫女拿來楂丸子給她吃了,稱心非得跟著亂,非得鬧著要吃一個。姜妧拗不過他,分了小半個,一大一小倆孩子吃山楂丸子吃的開心極了。

香玉香梅有傷在身,昨兒夜里回來就早早歇下了。

主仆三個全都臥床,可好在有驚無險,沒出什么大事。

姜老夫人抿了口茶湯,悠悠說道:“等福兒大好了。我們去珈藍寺上香吧。若沒喲佛祖保佑,福兒也不能脫了這一難。”

小呂氏點頭應了,“大人說的是。福兒可真是福大命大。現在想想,我都還有些后怕呢。”

于氏嘴角一撇,恨恨說道:“那個挨千刀的祝老六,真不是東西!有本事沖著家里的爺們兒去啊,他倒好,居然欺負我們福兒!”

吳氏輕聲安撫,“二嫂別生氣。這次斷不會輕饒了祝家就是了。海捕公文已經下了,不管跑到哪兒都能逮回來。”

正如白捕頭所料,祝老六和他那些伴四散而逃,沒了蹤影。衙門里又是一陣忙碌,畫像的畫像,寫公文的寫公文,大部分人都去城門設卡,堵截祝老六極其同伙。

“祖母,咱們應該多謝辛郎君,要不是他及時趕到,長姐就被賣到北地了。”稱心大眼忽閃忽閃,小大人似得說道。

姜妧面露窘迫。她不是為了差點被賣去北地感到羞慚,而是想起了辛夷說的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話。

那人真是,看著老實巴交的,怎么那么會哄人?

小呂氏厲聲道:“去!小孩子家家別胡說。什么北地,以后提都不許提!”

稱心還小,只知道賣去北地很不好。他差點就再見不到長姐了。這對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大事。

小呂氏喝他,他還覺得委屈,小手一伸,縮進姜妧掌中,“長姐,要不我還是習武吧,你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有我保護,誰也傷不了你。”

于氏逗他,“誒?你不考功名,做大官了?沒人養活你長姐嘍。”

稱心很是糾結的擰緊眉頭,扁著嘴,冥思苦想。

姜老夫人笑了笑,道:“辛郎君那里,你二叔已經親自去送謝禮了。這些場面上的事,交給他去辦。他準保打點的熨熨貼貼,不會出錯。”

于氏趕忙接道:“是是。迎來送往的,井之知道分寸。”

姜老夫人嗯了聲,“他也不是一無是處。這些日子,跟木卉在外巡鋪,長進不少呢。我看他很快就能獨當一面了。有他支應,木卉也能歇一歇,喘口氣。”

于氏低眉順眼的應了聲是。

正說著,丁媼進來回稟,“老夫人,辛五郎君的小仆來給大娘子送藥。”

姜老夫人揚起眉梢,“嗯?是那個叫阿甲的?”

昨兒,香玉香梅回來把事情一說,中間提及阿甲護送她們去衙署,姜老夫人就記住了。

這小仆臨危不亂,做事很有章法。由他就能看出辛五郎是個什么樣的人。

“是。”丁媼應道。

“井之去丞相府,辛郎君遣人過來送藥,他倆指定是走岔了。”姜老夫人理理衣擺,“我去見見他。他們主仆對咱們姜家都有恩。”

說著話,起身就走。

姜妧目送姜老夫人離開,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個什么滋味。

祖母那么精明,萬一阿甲流露出一星半點的異樣,祖母必是能猜出辛郎君的心思……

姜妧半倚在床上,跟稱心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小呂氏也沒閑著,忙前忙后的給姜妧臉上敷藥。敷了一半又放下,直說等著試試辛郎君送來的藥。說不定有奇效。

姜妧羞的雙頰發燙,好在臉上的傷能夠遮掩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