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10 滾一滾

為了平滅證邪宮,這些天白捕頭就宿在府衙。一來督促捕快們練功,二來做好部署。

他正埋首勾出齊云峰的地形圖,小馬小牛慌慌張張的推門進來。

白捕頭嚇了一跳,抬頭斥道:“你二人就不能懂點規矩?連門都不敲?”

“頭兒,出大事了。姜家大娘子叫人擄走了。”小馬說著話,身子往旁邊側側,露出香玉香梅狼狽且焦急的面孔。

“白捕頭求您救救我家大娘子!”香玉香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白捕頭丟下狼毫,快走兩步,扶起香玉香梅,吩咐道:“快!召集人手。”

來的路上,香玉香梅大致說了下事情經過。但她倆有傷在身,就由阿甲代為轉述。

“姜大娘子今兒個談成了一間鋪面,心里高興,就帶著香玉香梅去逛夜市。她們仨喝完餛飩打算吃胡餅,遇上個迷路的小童。姜大娘子好心幫那小童尋家人,哪成想那小童帶著她們到在后巷,十多個壯漢沖出來,把姜大娘子綁走了。我家郎君追去了……”

阿甲說話的當兒,捕快們都準備好了。只等白捕頭一聲令下。

“這個時辰城門都關了,人肯定還在城里。”白捕頭略微沉吟,吩咐小牛,“去,到姜家報個信,悄悄的,莫驚動四鄰。”

阿甲想了想道:“勞煩差大哥去丞相府走一趟,報與我家相公知道。”

白捕頭扭臉瞟了眼阿甲,把小馬叫到跟前細聲叮囑幾句。

小牛小馬領命出去。

白捕頭帶人奔往彩霞街后巷。

姜泳帶著人趕到夜市,徹底傻了眼。

這個時辰,夜市正熱鬧。人頭攢動,摩肩擦踵。

姜泳坐在馬上,遙遙望去,根本找不見自家侄女。

他們這一隊人,明顯不是逛夜市來的。在街口停了片刻,就引來無數人探究的目光。姜泳翻身下馬,“分頭找,務必找到福兒。”

東家發了話,護院們哪敢不盡心,紛紛下馬,藏好家伙事。三兩個一幫,匯入熙熙人流之中。

他們本就不是來逛游的,從街頭到街尾,沒用上兩刻鐘,匆匆走了一趟。

“二爺,沒見著大娘子。”

“沒有,我沒也沒看見。”

“許是回府了吧。”

眾人聚在一處,七嘴八舌向姜泳回稟。

姜泳面色陰沉,心中隱隱生出不祥的預感。

“二爺,你看,那不是白捕頭嗎?”有人指著去往后巷的捕快,小聲說道。

“走,看看去!”姜泳領著人繞到后巷。

白捕頭跟擅長追蹤的捕快低聲耳語。

“白捕頭!”姜泳三步并作兩步,邊走邊道。

“誒?姜二爺,你們這么快就得著信兒了?”

姜泳詫異,“我在外間收到風聲,說是祝老六要綁了我家侄女。所以我……”

白捕頭蹙了蹙眉。

姜泳立刻曉悟,“難不成,我家福兒出事了?”

“是。姜二爺,你先別急……事情是這樣……”白捕頭將前因后果簡略說了一遍,姜泳出了一身身冷汗,聽到最后,兩眼發直,喃喃道:“祝老六這是要瘋啊!就算兩家有仇,他沖著我們姜家爺們兒來啊,作甚禍害福兒?!”

“姜二爺,你先別急。好在知道的早,辛郎君也去追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把姜大娘子救出來了呢。”白捕頭往好處勸。姜泳強打起精神,派倆人回府報信,剩下的跟白捕頭的人合在一處。

辛夷跟在賊人后面,不敢綴的太緊。他怕賊人狗急跳墻,傷了姜家大娘子。而且,看這撥人行事不慌不亂,似乎早有預謀。辛夷多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他伺機將衣裳扯成一條條,跑到拐角或是岔路口掛在樹杈或是拋在墻角。白捕頭手下肯定有追蹤高手,給他們指下路,也能少跑冤枉道兒。

那賊人曉得身后有尾巴,帶著辛夷多跑了幾圈。

天越來越黑了,再這么下去不是辦法。

不過,天黑也有天黑的好處。

辛夷趁著夜色,虛晃一槍,佯裝被他們甩掉,偷偷下了馬,在后面尾隨。

果然,那倆賊人放下心,又轉了一圈,往城南跑去。

辛夷單憑兩條腿,一點也不比四條腿的馬跑得慢。

一則他心里記掛姜大娘子的安危,二則,他絕對不能把人跟丟了,若是跟丟了,說不定姜大娘子的命就沒了。

辛夷一面跑,還得顧及著做記號,又得小心躲閃著,怕被人發現。

這一路,他那一顆心就好像在油鍋里烹似得。又疼又酸,刺刺的難受。

城南多貴言坊多是外來商戶租住。魚龍混雜,什么樣人都有。

那倆賊人一直向南,穿過貴言坊,越走越偏,越走越靜,到在一處荒地,正中有個兩三間的小草房,四周長滿了半人來高的雜草。

辛夷貓著腰摸過去……

“六爺,人帶來了!”

祝老六單腿搭在條凳上,許是高興,腳尖抖個不停。

“大毛,你們也太慢了,不就馱了個人嘛?你看看人家山子,早就來了。”祝老六下頜一挑,指了指旁邊立著的十多個壯漢。

“別提了,后頭有尾巴……”

祝老六一聽,腿立刻就不抖了,“你作死啊。有尾巴還把人帶這兒來?半道丟下去不就得了?”

“甩掉了,甩掉了。”大毛涎著臉,躬身說道。

祝老六嗯哼一聲,又開始抖腿。

有人把馬背上的麻袋扛到屋子里放下,大毛拿出匕首,挑開麻袋口。

姜妧手腳被繩子捆的結結實實,嘴里堵著破布。頭發披散著,耳墜子早就不知去向,左臉烏青一片,額頭上泛著紫紅。

祝老六借著燈光上下打量,“呦呵,想不到姜家還出美人兒吶?”

話音落下,輕浮的笑聲響成一片。

姜妧怕的不行,卻努力讓自己顯得從容不迫。她昂起下巴,高傲的看向祝老六。

祝老六先是譏嘲一笑,“哈!還是塊硬骨頭!”

姜妧不懼不怕,死死盯住祝老六不放。

祝老六朝旁邊狠狠啐了一口,罵道:“真掃興!”

“六爺,您別惱。明兒一早把她運出城,賣給北地的妓寨,到了那地兒,用不了倆月,就把她調教的服服帖帖。”

祝老六腿抖的更快了,“好!姜泳要是知道自家侄女做那勾當,我看他還能吃得下飯!跟我搶!哼!我讓他悔的腸子都青了!”

“六爺,這小娘子水靈的很,反正也是賣去那地兒,不如咱們……”大毛涎著臉,伸手去摸姜妧的下巴。

姜妧扭頭避開,就勢躺倒,用盡全力抬腳蹬在大毛腿干上。

大毛吃痛,哎呦一聲蹲在地上。

眾人哄笑起來。

祝老六笑的聲兒最大,“看看,這是頭小雌虎。北地的爺們就愛吃這口兒。你們誰也不許動她,囫圇個兒賣更值錢!等回頭拿了錢,我請你們去醉夢樓快活!”

“那感情好。”

“也不知綠意姑娘的臉好了沒。”

祝老六面色黑了黑,喝道:“滾一邊兒去,好了也不伺候你。”

“六爺,咱去那屋吃酒,醬肉燒雞烤鴨都是現成的。吃飽喝足了,明兒去醉夢樓接著耍。”山子看看地上躺著的姜妧,猶疑道:“留倆人看著她?”

“看什么看?都綁成粽子了,她還能跑了不成?”祝老六嘴角一撇,揚手道:“走!喝酒去。”

他們走了,姜妧癱軟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這可如何是好?

要是真賣到北地,一輩子就完了。

姜妧越想越怕,越想越悔。

悔不該信了那孩子的話。她好心幫他,他卻害了她。

姜妧使勁掙了掙手腕上的繩子,綁的死死的,紋絲不動。

完了,完了。

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不行就在路上尋個機會,自盡了吧。

姜妧打定主意,反而沒那么害怕了。

她合計懸梁好,還是觸柱好,破爛的窗子被人挑開。

姜妧瞪大眼睛,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一定是來救她的!

不用死了!懸梁和觸柱死相都不好看。

窗子打開,辛夷縱身一躍,跳進屋里。他下盤很穩,落地無聲。

辛夷朝姜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姜妧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絕不會發出任何響動。

辛夷躡手躡腳到在姜妧身畔,拿掉她嘴里的破布,又將她手腳上的繩子解開。姜妧不敢出聲,只一頭扎進辛夷懷里,默默流淚。

辛夷輕輕拍了拍姜妧后背,俯在她耳邊小聲問道:“受傷了嗎?”

姜妧搖頭。

“能走嗎?”

姜妧點頭。

辛夷想了想。他自己對付那些人倒還可以。但真打起來,他怕顧及不到姜妧。

“好!他們人多,打的話,勝算不大。我帶你逃出去。”

姜妧用力點頭。

辛夷先從窗子爬出去,在外面接住姜妧。

姜妧顧不得手麻腳麻歪在辛夷懷里,踉踉蹌蹌到在馬棚。

辛夷挑了一匹好馬,把姜妧扶上馬背,又將其余的馬韁繩解了。拿馬鞭狠狠一通猛抽。馬兒們啾啾四散。辛夷趕緊翻身上馬,帶著姜妧朝城中狂奔。

祝老六等人聽到響聲,出來一看,辛夷和姜妧已經跑出去老遠。有心想追,馬都沒了。

一群人追馬的追馬,痛罵的痛罵,吵吵嚷嚷亂成一團。

姜妧伏在辛夷懷里,獵獵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她的心定了,眼淚卻是止都止不住,沒一會兒功夫就把辛夷的前襟浸的透濕。

辛夷單手握住韁繩,另一只手攏緊姜妧肩頭,“你別怕,有我在,斷不會讓他們傷了你。”

字字句句迎著風吹進姜妧耳朵里。

姜妧嗯了聲,乖順的點點頭。

到在此時,辛夷也是一陣后怕。

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他也不想活了。

待他們跑回貴言坊,辛夷略略放慢速度,“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妧,我單名一個妧字。小字……小字福兒。”姜妧聲如蚊蚋,辛夷卻聽得清清楚楚。

“姜妧,福兒,好名字。“辛夷換只手攬住姜妧,輕聲道:”你家里人一定很疼你。”

姜妧嗯了聲,從辛夷懷里掙脫出來,直身坐好。

“多謝辛相公舍命相救。”姜妧稍稍偏頭,柔聲說道。鼻音很重,且微微帶著哽咽,還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辛夷忙道:“你也知道我是舍了命救你?那你如何報答我?”

姜妧語結。

如何報答?這話聽著怎么像是要讓她以身相許?

可他,都是有心上人的人了。

姜妧神情冷淡,“我回去就給辛郎君立個長生牌,日日供養不輟。”

辛夷聽出她話里帶著醋味,心里有幾分蜜意,“有件事,我得與你說清楚。”

姜妧扁扁嘴,垂下頭,“辛郎君請講。”

“讓我牽腸掛肚的心上人,就是你。”

姜妧一愣,難以置信的扭頭看向辛夷。

一看不要緊,姜妧猛然發覺原來兩人離的這樣近。姜妧臉騰地紅了,手足無措的轉回頭,盯著辛夷握緊韁繩的手。

他的手真好看。修長,纖瘦,骨節分明。

辛夷知她害羞,便自顧自說下去,“初次見你,是我回到都城那天。也不能說是見,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當時,我就想,這小娘子嗓音比蜜水還甜。”

姜妧唇角微彎,噗嗤一聲樂了。

辛夷也笑,“真的,我沒騙你。我真是這么想的。”

“再見你……”

辛夷絮絮說著,姜妧的心腸卻一分一分冷下去。

她跟辛夷門第差的太大,根本不可能結為連理,與其空想,倒不如早早了斷。

“翻過年,阿耶就給我買宅子了……”姜妧打斷辛夷的話頭,“阿耶和祖母都答應我了,我這輩子不嫁人。任誰都不嫁。辛郎君歇了這份心思吧。”

“福兒,我既鐘情與你,就會一心一意。我這人認死理兒,你要是不嫁我,我就出家做和尚。咱倆倒是挺般配。”辛夷拿出死皮賴臉的功夫,俯在姜妧耳邊小聲說道。

呼出的熱氣噴在姜妧臉上,姜妧原本就滾燙面頰愈發滾燙。她只想躲開辛夷,躲的遠遠的。卻忘了倆人是在馬背上。虧得辛夷眼疾手快,單臂攔在姜妧腰際,把她撈了回來。

“你好生坐著,要是摔了,我就得娶個瘸腿媳婦了。”

“你渾說什么?”姜妧氣的大叫,轉頭朝辛夷怒目而視。

她方才窩在麻袋里,頭發蓬亂的跟鳥窩一樣,半邊臉青著,額頭還淤了一塊,衣裙齊整,架不住臟的不像樣。活脫脫乞索兒模樣。

饒是如此,辛夷仍是滿心滿眼的憐愛,心疼的問她,“你頭上痛不痛?待會兒回去用雞子滾一滾。”